《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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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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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侍在他身侧的随从尚有韦开等高手,见此情形,显然并不放心,急急跟了上去照应。路过我时,复杂的眼神中,已不难辨识出其中的谴责,仿佛我是什么千古罪人。

韦开的弟弟韦卓因救我而被拓跋顼所杀,我也因此对韦开格外敬重几分,一时也不好计较,不由自主地跟着出了书房,默然看着他伴着萧宝溶沿着回廊走向卧房。

拐过一道弯,萧宝溶忽然扶住廊柱,猛地一弯腰,一声低低的呕吐,晃动的灯影下,我分明看到他吐出了一团鲜红,甚至有血丝殷然挂下发青的唇。

心口收缩,再收缩,只是双腿僵硬着,不愿奔过去查看他的情形。

隐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我怎知他现在是不是有意装得病弱?而他目前一击必中的目标,已经从吴相、萧彦换成了我。

因此,我在韦开的失声惊呼中,只是淡淡地吩咐:“找个御医来,为皇上诊治罢!既然病着,万事不该再操心了。封锁闲月阁,留两名侍女两名侍卫照顾,让皇上在这里好生静养!”

转身,回头,我弃下我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亲人和爱人,决绝而去。

夜深,露重,通体给冻得麻痹,我再也感觉不出任何温暖来。

也许,冻得太过了,温暖再也浸润不进来了。

那年冬天,是我二十年来所经历的最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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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诊治的结果,萧宝溶是旧年上阳宫落下的旧疾发作,来势虽猛,但若好好调理,并无性命之忧。

我听是无性命之忧几字,心里一块大石已经落下,只是吩咐了尽心调理,饮食医药不许丝毫有缺,却再也不想去看他一眼。

爱也罢,恨也罢,对也罢,错也罢,走到这样的地步,相见争如不见?

何况,我也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儿女私情中哀哀切切。

萧宝溶的部属并没有死心,尉迟玮、晏采宸等人一时按兵不动,却发出情辞激烈的上书过来,指责安平长公主不该辜负昔年之情,与敌国联手,引狼入室;京中的宋梓、晏奕帆等文臣和我也算走得亲近,只是相对萧宝溶,情感又淡薄了些,不断地明着委婉劝谏,暗中联合施压,希望我将萧宝溶放出,至少恢复到以往共同执政的状态。

··而我并没有天真到认为可以依赖别国稳定住自己国家的安定,即便那人是拓跋顼。

拓跋顼所遣兵马,已于数日前攻下广陵,大败后的雷轩听闻宁都有变,不敢回京,径带了剩余兵马撤往苍南老家,瞧其意图,应是收缩兵力先求自保。懒

拓跋顼的兵马占据广陵后并没有因为我的掌权而撤退,反而陈兵江水北岸,送上的奏表倒是言辞谦卑,只说南朝未定,暂驻于临近宁都处以为策应,以防萧宝溶一系生变。

我立时遣使前往江北,以和魏帝拓跋顼有过约定为由,要求他们撤出广陵,同时令秦易川清查拓跋顼所借三万兵马,即刻将他们退回江北,以防变生肘腋。

萧构悄悄来见我,奇道:“长公主,目前向着萧宝溶的文臣武将极多,既然拓跋顼有心维护公主,何不借了魏人之力将他羽翼彻底剪除?”

我默然,然后轻笑:“本公主从不信有人会无故伸出援手,损己利人。”

萧构很古怪地望了我一眼,陪笑道:“只要魏帝所要的,不是南朝的江山,微臣认为,公主欲成大事,不必拘于小节。”



胸中霍地一热,连贴近心口的猛鹰玉佩也温暖起来。但伶仃立到窗前,对着寒冬腊月的满宫萧索冷瑟,我到底还能清醒。

江山与美人,拓跋顼必定想要一样。

萧构一定推断着,拓跋顼想要的是美人,所以才希望我能以自己为代价向拓跋顼屈服,以换取北朝的支持,保证萧宝溶被囚后,我还能掌控住南朝的局势。

可如果我继续借兵,让拓跋顼干涉南朝内政,于私,我无法割舍家国还他情义;于公,早晚会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甚至让南朝沦为北魏的附庸。

略嫌单薄的素锦长袖迎风拂处,我有些站不稳,忙将窗户推得更开,大口地呼吸着凉澈肺腑的空气,才扶紧窗棂,沉着说道:“景阳侯,不必心怀侥幸。我更相信人心自私贪婪。人的本性,是得寸进尺,永无止境。”

握紧拳,我一字一字地清晰吩咐:“重重犒赏前来支援的魏军,重兵护送他们离开江南!我会亲自写信函,多送珍宝美人,以示本公主感激之心。”

至于其他,在南朝平息内乱之前,我不想多说多想。如果南齐依附于北魏,我也没有对等的地位,可以大声地对拓跋顼说爱,或不爱。

我只希望,拓跋顼真的只是想帮我,真的不是别有所图,能安安静静地呆在江北,静候我腾出手来稳定了南朝,再与他重叙旧谊。

或许,那时,我们真的有未来。

一个依约的梦想,月晕般朦胧,浮云般飘缈,再不知,有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萧构犹豫着低声应我时,我的血液已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几乎冻结,心口的猛鹰却似昂扬万里云宵般唳啸着,激得玉佩周遭的肌肤都灼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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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兴元年腊月廿二,出使北魏的使者见到了拓跋顼;随后,拖延着始终不肯从宁都附近撤离的三万魏军拔营而去,撤至牛首山。虽是未回江北,但离宁都毕竟远了些,便让我略略放心。拓跋顼并未回信,只让使者传话,“请公主放心,拓跋顼虽无能,可必践往昔盟约!”

我也知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并且也没想出我曾和他达成了两国怎样相处的盟约。他当时也只是口头表示了不会和我争江山而已。深知有备无患的道理,我给秦易川下了密令:“严密监视着魏军动向,不可松懈。如发现魏军居心不良,可令诸将便宜行事。”

延兴元年除夕,本该由皇帝大宴群臣,但我借口萧宝溶生病,只让太子萧听风主持筵席,连我都不曾参与,只在暗中警戒着可能的异动。

延兴二年正月,我以萧宝溶之名下诏,令太子萧听风与安平长公主共同监国,示意天下我并无篡位或恢复大梁之心,以笼络忠实于萧宝溶的众臣。

尉迟玮、晏采宸等人虽是疑虑重重,不肯解甲入京觐见,但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依然徘徊观望着。

我有把握,只要假以时日,凭着我昔日的影响力,在确保会扶立南齐萧氏后人后,他们终将驯服于我。

可惜,我再没有我需要的时间和机会。

正月十五,正当宁都稍稍平静时,闵边传来急报,闵国大举入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闵边防线,攻入北安郡,不过短短数日工夫,便抢占了北安近半城池。

我急忙安排秦易川分兵救援时,魏齐边境异变突起。

原驻扎在牛首山的近三万魏军,在秦易川分兵后突袭齐营,大胜;江北魏军趁着南朝守军无力抵御之机强渡江水,与江南魏军汇合,有八万之众,直逼宁都。

确切的消息传来时,我虽是阵阵心悸慌乱,却没有太过震惊。仿佛是意料之外,又仿佛是意料之中。莫非潜意识里,我早有了这样的疑心?

这时,晏家兄弟已为此事而来。

··“长公主,率领魏军攻杀我南朝军民的,是魏帝拓跋顼!”晏奕帆维护着萧宝溶,再不知在我跟前说了多少北魏人的不是,此时更是义愤填膺。

晏采宸大约认定大敌当前,我断断不会再拿越来越少的武将开刀,也亲自从城外赶来,向我谏道:“长公主,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想来皇上休息的日子也久了,龙体也快痊愈了,请长公主尽快让皇上出面视事,也好上下齐心,共同抗敌啊!”懒

“拓跋顼……”心口处的灼热已经变成了灼痛,仿佛那展着翅翼的猛鹰怒目相向,磨砺已久的尖利爪牙扑下,钩啄处鲜血淋漓……

“我知道了……”我僵冷着声音道:“下去准备,集中兵力堵截魏军,务必将他们拦于南浦镇以外!以皇命向南方募集兵马勤王!”

“那皇上……”

“我呆会去见他,总要……共度此劫吧?”

“皇上身体……还好吧?”晏奕帆不确定地又加问了一句,似乎很担心我是不是已经将他最敬慕的皇上给害死了。

我自然不会真的伤害萧宝溶。



可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不想见他,不想回忆我们美好或悲惨的过去,不想面对如今视同陌路仇敌的相处,因此甚至不愿意随侍在我跟前提到他。

“他有美人,美酒,美食,应该……很好。”

我只能这样说,但并不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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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家兄弟疑疑惑惑离开后,我怔忡片刻,起身去看望萧宝溶。

在南方有手掌实权的高门士族中,萧宝溶的名望,自然远胜于我。我的确需要再度和他联手了,对付的,是那个据说一心喜欢我一心想帮我的拓跋顼。

他身畔的几名侍仆,除了韦开,都已换成了我的人,几乎日夜不歇地监视着他的动静,生怕他再和旧部有所联络。因此我一过去,便有侍仆上前来禀报:“皇上身体已经恢复不少,只是不知保重,这几日日夜喝酒,恐怕这样下去……这病可就难好了!”

日夜喝酒……果然是日夜喝酒。

我去的时候正是傍晚,萧宝溶侧卧于软榻上,淡青的袖子揉皱了一大团,但沿榻沿垂落的姿态依旧从容,依稀辨识得出以往的优雅潇洒。

但他当真醉得厉害了。

苍白的面容过于安静,接近于令人惊惧的死寂,明明十分清新的杜蘅清香卷在醺醺的酒意中,岚霭般浮泛着某种辛涩苦辣,让人不由地便哽住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三哥,三哥!”我叫了他两声,又让侍女取了醒酒汤来,希望尽快让他醒来。

“我不是你三哥,不是……”萧宝溶叹息般吟着,侧过身挣扎着,躲开侍女的汤水,半睁了片刻迷离的眼睛,又喃喃地说道,“朕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见到你……阿墨,阿墨……”

他悲伤含糊地念着我的名字,黑浓的睫忽然便湿了。甚至,沿了他闭紧的双眸,竟有晶莹的水滴悄然滑落。

“可我不要你的江山。我从没想过要你的江山。”我低低地说着,捧住他瘦削的面颊,忽然便也掉下泪来。

可惜,他看不到,看不到我正因他而落泪。

眼见他醉得厉害了,我深知再不可能唤醒他,嘱咐了侍女好生照顾后,方才先行离去。

走到半路时,我忽然记起,拓跋顼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他不要我的什么江山天下。可他现在分明在抢着南朝的江山和天下。

我也说,我不要萧宝溶的江山。可我目前正将萧宝溶的江山握在自己手中,并让这江山在内外交困中愈发憔悴。

我仰头向天,想将快滚落的泪水逼回去,反被飘入眼中的沁凉寒意逼住,顿时将泪水激得滚落。

竟是下雪了。

这个冬天不曾下雪,竟在大正月里下雪了。

如果当年判定我是亡国妖孽的太史令在,说不准会预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是上天在为南朝无数牺牲的生灵披麻戴孝。

回到武英殿时,我的鼻子和嗓子一样堵得不行,连头都昏沉涨疼了起来。

小惜过来摸了一下我的额,急道:“公主,似乎有点发烧了!”

我怎能不发烧?心口仿佛有一团火,几乎要将我整个人燃作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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