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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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先生-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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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并没有在一堆笑话中结束,也跟县长没多大关系。雨还是迟迟没下,雷声慢慢也消失了,它们一定觉得这雨过分矜持,所以就不为它们打雷了。

我们没有等来雨,但是等来了饭后甜食——大燕二燕,她们一进来就用各种甜蜜的骂人话爱抚张道福:

“哎呀,你好狠心啊,上次对你多好啊,居然这么久不来,真是让人想死不偿命啊。”话是她们两个人一起说出来的,仿佛是共同的心声。

“慢点慢点,今天有贵客。”张道福摆手让两位小姐坐下,然后指着我说,“这是新所长胡先生。”

“胡先生,以后多关照了,张所长知道我们的服务,都是国际水准的。”大燕说。

“价格是国内的。”二燕补充着。

她们就这样分别坐到了我们的大腿上,还没等我表示反对,坐在我腿上的大燕说:

“老二,你看胡所长的发型多聪明。”说着,她轻轻抚摸了我的头顶,我激灵了一下。正在跟张道福接吻的二燕百忙中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恨不得立刻掐死我腿上的大燕,但她根本不给我时间,接着又说: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那帮大傻帽儿,几千几千地花钱,不是吃生发灵就是抹生发膏,还有的去种头发。这帮傻×还以为头发是庄稼呢,一种就长。你看胡所长多聪明,用自己的头发这么一遮,秃顶不秃了,而且用的是自己的头发,羊毛出在羊身上,既自然又省钱。”

“就是,省下的钱找小姐多划算,摸得着还看得见。”

一声清脆的雷声响过来,吓得大燕二燕叫了起来。终于下雨了,我心里一阵清爽。我婉转地把大燕从我的腿上挪下去,尽管她发表的关于我发型的观点很新颖,也没让我真的动气,我还是决定离开,心情突然就变化了。

大燕拉着我不让走。大燕说还没开始怎么能走呢。

“我老婆很厉害,跟张所长没法比,我在家里做不了主。”我还是要走。

大燕又说:

“胡所长,您这可是太扫兴了。”

二燕说:

“就是,胡所长你得消费啊,不然怎么拉动内需呢?!”

一打听,原来是个精神病

偶然是命运中最起作用的一个因素,那些经常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改变你的生活,不是吗?你天天上班只意味着退休,你天天吃饭只意味着延续生活,你天天跟老婆睡在一张床上,只意味着你们彼此越来越没兴趣,这些都是常数,你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它不起作用了。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早上因为解大手不顺利,晚出门五分钟,碰上了一个女人,你们互相看了一眼,于是,她问你,有一个叫王老五的人是不是住在这个楼上,一年后她没找到什么王老五,却成了你的第二个太太……你能说这样的故事都是瞎编的吗?有多少人亲眼看见自己的朋友成了这种故事的主角。

我信这样的故事,所以害怕偶然。

又是一连几天闷热。早上的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雨,晚上的天气预报对傍晚没下的雨不做任何解释,直接说第二天有雨。这几天我上班都带着雨伞,于是,下不下雨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银灰色的天空看上去雾沉沉的,好像正谋划着把人类闷死。好几天都没照耀一下的太阳仿佛正在逃避这场阴谋,希望事发后自己能拿出不在现场的证明。

我走进研究所的大门,看见张道福刚刚走进他办公室,就加快了脚步,我想和他单独谈谈。这时从我身后传出一个女声:

“你好像是研究所里不多见的聪明人。”女声说。

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身看见一个女人坦然地站在大厅的角落里,脸上的笑容既像微笑又像嘲笑。

“为什么?”其实我想问她是谁,却顺着她的话题走了下去。这可能是我犯的一个错误。

她梳着过肩长的马尾辫,脸上的皱纹很清晰,平常的五官,但这一切都让这个表面很衰老的女人看上去有年轻人的气质。我估计她有四十多岁,如果说邓远属于枯瘦,那么加给她的形容词就该是精瘦。任何看见她的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有力量的女人。

“因为你现在还带伞。”她说,“天天说有雨,天天不下,连天气预报都不那么肯定了,它已经改口说傍晚可能有雨。”

“是么?我没注意。你找人吗?”我发现她身边立着一张折叠床,还有一捆没打开的被褥,还有暖瓶、电炉、一口不锈钢的高压锅和一个红色的脸盆。我已经明白了这个女人的目的,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不良预感。

她又那样笑笑,可能是嘲笑可能是微笑。

“看情况了。”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眼神里既没有暗示也没有挑逗,却让我不安。她的年纪应该比我老婆小一些,皱纹却比我老婆多很多。但如果不从皱纹去判断,我老婆看上去就像她的姥姥。

“今天大家都不来,找人不方便的。”我说。我不反感这个女人,所以说话就友好。

“那些今天不来的人我都不找,天天来的人我也不全找,我只找其中那部分有权的。”她说着打量我一眼,然后接着说,“你看上去不像是没权的,但也不像是有实权的。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新来的。”

“你除了聪明还挺狡猾。不过没关系,我只要看你进哪个门,就能知道你是干吗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点发坏。

在她的目送下,我拎着雨伞走进了厕所。

她叫刘托云。名字是她父亲给她起的,有把她托付给云的含义,父亲希望女儿活得飘然,哪怕因此多些坎坷少些实惠也不是坏事。

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事,不过,先说出来也没什么妨碍。

她的父亲是我们省最有名的话剧演员之一,他演了三十几部话剧,其中十几个角色是正面的领导形象,而且通常是省级的大领导,这样,他就认识了许多真的省级大领导。一旦遇到什么问题,他每次都真去找那些大领导,所以没有一届剧院的领导喜欢他。即使他不去告状,也怕他去告状。

有一天他和剧院的领导闹翻了,大吼一声,我操你家户口本!从那以后再也不演戏了。人们模仿他的声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最后的台词,用它去骂那些让他们生气愤怒的人。

那一年他六十二岁,大家叫他话剧表演艺术家或者疯子。两年后他去世了。刘托云说她的父亲的确疯了,已经分不清台上台下了。

刘托云是研究所的在册职工,至于好几年没上班的原因有好几种说法。她住到所里来的目的是要房子,她说,四年前所里已经同意给她的房子,她现在想要。

我向张道福的前任打听过这件事,这位已经退休的老所长确认有这事。他说,分房方案通过以后,就看不见刘托云的影儿了。打电话去她家都找不到她,后来房子就给别人了。

那以后,她还来过几次所里,我们跟她提房子的事,她也不说什么,就冷笑。

“她跟她爸一样,疯了。”退休的老所长最后说。张道福显然比我更先知道了刘托云的“进驻”,我们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他痛苦地对我说:

“我真的很抱歉,帮不了你什么忙,我可能还得提前几天去上任。”

“没问题,抱什么歉!”

“我看你是想得太乐观了。分房能把研究所变成炼狱。”

“没那么严重吧?”

“没那么严重?!你了解门口那位吗?”

“你了解?”

“你还是自己慢慢了解吧。”张道福不肯多说,其实我也不想通过他多知道什么。我希望自己去了解刘托云。

我劝刘托云采取正常手段要房子。她说,在研究所,正常手段就是没手段。听她这么说,我就笑了。她问我笑什么,我坦率地告诉她,我想起了她爸爸的那句著名台词。

“操你家户口本?”刘托云问我,我想,她真的疯了。

我没说话,但是,刘托云说:

“现在人们都不这么说了。”

“他们怎么说?”

“狗日的,杀了他。”她说得轻松还有点愉快。

樱桃树吃不到樱桃

那是我第一次主持所里的大会,主题是分房。分房是当官儿的既爱又恨的事,这是过去县上的一个人跟我说的。别人说他是在分房中洗过桑拿的人,意思就是享受了,也出过汗。

他说,爱的是,你能捞到点什么,管它是什么。跟谁睡一觉,柜子里多出几条好烟,都是可能的。恨的是,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碰上一两个疯子,哪怕你就拿了他一条烟,他也能让你一看见他就跟洗桑拿似的,烦死,越烦越出汗,越出汗越烦。

于是,我决定在夏天来之前把房分下去。

可是,我没什么新主意,说实话,也不想有什么新主意,就把张道福在时讨论过的分房名单在全所大会上公布了。

我念过名单之后的几分钟里,会议室一片安静,没人出声儿,好像所有的人都对分房名单满意得不得了。我看看坐在门口的于奎和离他不远的刘托云,他们都在微笑地看着我。

分房名单上没有他们。

我一时晕了,心想,要是这样,我很快就可以把手里的七间大小不等的房分下去,轻松地迈进夏天,就像我们迈进二十一世纪那么轻松,多好啊!不过,我毕竟在基层领导岗位上呆了多年,已经不会因为任何事高兴得跳起来。

“分房小组的人留下来。”开完会我说。

分房小组成员有男人一、二、三,还有我开头介绍过的吴女士和鲁先生。无论他们各自有什么样的毛病,共同的优点是不要房。

和分房小组一起留下来的还有于奎和刘托云。

于奎是必须先说话的那种人,所以,还没等我说话,他就站起来对大家点点头,拉开了大说一番的架势。我本想制止他,转念一想,听他说说也许没坏处。这时我看见,刘托云悄悄地离开了,她狭窄的背影所透出的果断,把我的思绪拖住了几秒钟。

于奎清了清嗓子,显然他是在等我。我看看他,他就开始了。

“分房名单上没有我,这也在我意料之中。我想,新领导还不太了解情况,所以我先介绍介绍。”大家都没说话,拿不准他要介绍谁的情况,他的,还是所有的?

“我呢,现在住着两间房,按我的级别还欠缺几米。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这几米房我是不会要的。我的特殊情况大家可能也都知道了。”

“老于,你这是不是有点不妥了?”男人一打断了于奎的介绍,“我们是要讨论所里整个分房方案,不是光讨论你一个人的。”

“有什么不妥,全部方案还不是由每一个具体的方案组成的!”于奎说得很有逻辑,然后又看看我。我看看男人一,对他点点头。

于奎又开始说了。

“我这特殊情况就是家里有两位老人,两个老太太,我老伴的妈和我自己的妈,一个七十七,一个八十二。她们两个的关系就跟当年美国跟越南似的,所谓的和平就是互相瞪眼睛怄气,不然就是没完没了地打。”

“真动手打?”吴女士认真地问了一句。

“不真动手也够戗,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于奎做解释的时候很不高兴地白了吴女士一眼,看上去,他怀疑吴女士是那种看热闹不怕热闹大的小人。

“我还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老太太。”吴女士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哎,对,”于奎接着说,“所有的事都能成为她们打架的理由。我妈说晚上早点关灯睡觉。她妈说,你想让我摸黑走路摔死?她妈说,今天想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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