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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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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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到自己说“不行”。
  离思没有答话,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汝准备何时出发?”他过了一会儿问。
  “不出意外的话,明晨。”
  “需不需要吾派车驾送?”
  “不必,休养了那么长时间,已经差不多好了。”
  “哦,那就好。”
  于是,一次在惊天动地中展开的对话,就在这样的平淡中收尾了。
  次日,一骑绝尘掠过,飞驰出玉骥。山顶有一双眼睛注视着,直至一人一马在远方化为一个黑点,那眼睛的主人便摇着白鹤扇,长叹一声,走进高阁。
  他左耳的耳坠在清晨的曙光中最后闪了几闪。
  


☆、花开花落又一年

  “……那最后呢?元老院那些老头子又是怎么放过汝的?”
  “算不上放过,只能说风波暂时平息了而已。”
  碧柏像从前一般坐在统领府的木桌上,长腿摇来晃去,开铎靠在那古旧的椅子上,用手支着额头,旁边是积压数日的公文和密件。
  “此话怎讲?”
  开铎没有答言,他伸出笔去蘸了蘸墨水,乌黑的笔尖落在宣纸上,渲染出一行行流畅的小楷。
  “他们还要为难汝?”
  “眼下有安乾宗师和抚琴兄帮忙,总该是能蒙混一时。”开铎又写了几个字,觉得集中不了精力,干脆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但吾听说汝那日与那帮老迂腐们辩驳,可把他们一个个都差点气背过去,这苗头可不大好……话说回来,汝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怎么办到的?”
  “当然是指汝如何把老头子们气得七窍生烟的!那天吾看到他们从议事堂出来,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赤黄绿紫蓝黑白,颜色通通聚齐了!”
  “还能怎么办?无非就是把陈年的旧账翻出来,他们弹劾吾滥用职权、自作主张,吾便告他们擅挪公款,吞蚀弟兄们打拼出的血汗钱。以往吾是不说,前辈也多让他们三分,还是看在他们老资格的面子上,账目却是记得清楚的,更何况如今财务吃紧,这一条罪过便最为担待不起了。”
  “好、好!”碧柏拍手大笑道,“不愧是汝,雷厉风行,总算杀了杀他们的威风,替弟兄们出了口气。”
  “元老院尾大不掉,对于米兰发展而言是个累赘,迟早要改革,”开铎耸耸肩膀,“然而需从长计议。现在就解散了元老院,使其各归故里,自生自灭,一来令帮内人人自危,二来江湖上不免有闲言碎语,让米兰落得个薄情寡义的名声……”他觉得头疼,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汝虽然握着他们的把柄,亦不见得能使他们改变作威作福的习气,可是此意?”
  “正是。所以他们有恃无恐,又是一通批斗,于是吾就又说……”
  “说什么?”
  “吾说‘若各位大人可在米兰上下另寻一人,智勇才干超出开铎,可担大任,则开铎即刻让出右统领一职,愿听差遣’。”
  “啊啊,汝霸气了。”
  “汝怎么说都行。”
  “接下来吾也猜得到了:那群糟老头还靠着汝吃饭呢,怎么会找得到人代替汝?此事必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哈哈,真有汝的,但吾不得不说──”碧柏突然住口。
  “吾这样做挺缺心眼的,对不对?”开铎叹了口气,碧柏在旁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此事仔细追究,汝确实有责任。他玉骥就是闹翻了天,又和汝有什么关联?难道……”他探寻地望着开铎,“那青龙阁主客离思是汝的朋友?”
  “怎么会。”他恨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和他做哥们儿。
  不过这世道就是诡异,他虽然可以恨他,却也可以拼了命救他,当然,在碧柏面前,这些话是说不得的。
  “罢了罢了,吾也不说汝什么,只是汝现在和长老院结下梁子,以后可得小心着了。要再惹出什么事来,别说是抚琴,就是宗师亲自出面,恐怕都奈何不了他们。”
  “吾在米兰这么多年,如何不知这此中艰难?”开铎叹道,“吾亦不想闹到此种地步,但现在米兰年轻一辈已有佼佼者,老朽顽固一派仍不愿让道,冲突今日不起,以后还是要发生,总不可避免。况且,吾也不能凡事都交给抚琴兄顶着,他对于吾已是仁至义尽,他即使有心,吾也不欲让他担下更多。这次与元老院当面对质是吾的主意。事既由吾而发,必由吾终,吾是这样考虑的──汝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吾!吾知道自己又在犯傻了,汝就当吾说的全是些幼稚的装大人的话好了!”他看到碧柏眼中玩味般的笑意,愤愤地补充道。
  “吾并没有笑汝,吾只是在想──”碧柏笑得更明显了。
  “又是什么鬼主意?”
  “吾只是在想,如今距吾陪汝在樨落山修行偷吃野果那时,过去了多少时日。”笑意后是一片澄明的瞳孔,盛着无限清澈的回忆。
  “汝思维还真够跳跃的……提这个做甚?”
  碧柏从桌上滑下来,像他惯常做的那样,揉了揉开铎的头发。“这是吾最后一次冒犯了,右统领大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怀念的味道,仿佛在不动声色中就拂去波光中岁月的流逝,幻化为点点碎银,沉入人生渐行的痕迹,使得开铎惊异地望着他。“啊,汝别想太多。”他回头又冒出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接着碧柏走出去,在身后掩上门。开铎莫名其妙地注视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直念叨自己的前辈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
  管它呢,先把手头这些忙死人不偿命的文件处理完再说。
  古有《悯农》,诗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今有《悯铎》,歌曰:“开铎工作苦,汗滴流下土。谁知长老院,聒噪一下午。”
  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即是如此。
  开铎近来有一种对号入座的冲动,比如说:他就是那个农民,元老院那帮老头子就是一群巧取豪夺蛮横无理的富贵乡绅,不停地压榨、压榨、压榨……
  见鬼吧,他都想飚脏话了,真当吾是西瓜南瓜哈密瓜一拧就出水啊,再说了,就是瓜也有瓜皮儿啊,是汝能想拧就能拧的么……
  正值多雨季节,米兰江下游突然发起洪涝,毁了不少营寨和庄稼。本来这事自古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以往大灾降临,米兰一帮老头子们总撺掇着花钱请来些神棍巫婆,摆上祭坛烟香,一边跳大绳一边“天灵灵,地灵灵”,此后一连几年风调雨顺,便美其名曰“祭祀得法,神明眷顾”。其实一查史书便知,就如那月有阴晴圆缺一般,潮水涨落也有个周期,洪水都是几年一来,因而那驱邪避鬼的活动实是骗人的幌子,内里不晓得有多少米兰大佬趁机偷鸡蚀米,喂饱私囊。所以开铎上任后,头一件事就是把这祭祀作法的制度给废了,至于那些神僧巫师,爱到哪灵灵哪灵灵去,总之别想着让米兰养活他们就对了。
  修筑堤坝的方案他也早已递上去了,却一直没得到回音。后来事务繁忙,开铎无暇顾及那石沉大海的提案,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这次发大水,可让元老院找到鼓噪的机会,嚷嚷着什么“必乃吾帮有亵渎神明之举,妄自尊大之人,惹怒天公,以此降罪”,好不热闹。
  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整不死汝不代表不能把汝往死里整。
  于是开铎急匆匆地找到也被鼓噪得焦头烂额的马掌门,询问他那份文件的下落,二人在书房里每个犄角旮旯都摸了个遍,结果一无所获。最后掌门一拍脑袋想了起来:前些日子元老院要去一批公文,说是例行检查,到现在还没还回来。
  只好自认倒霉了:长老院吞进去的东西,汝还能指望他们吐出来么?人心险恶哪人心险恶。
  鞠躬尽瘁的米兰右统领亲自带着部下去治理洪涝。望着密密麻麻的沟渠和泥泞的河岸,李开铎顿觉自己的伟大:苍天啊这可是堪比古代圣贤的业绩啊,治得差也是鲧治得好就是禹啦。更更何况鲧禹治水时背后还没有一群老头子叽里哇啦,一切太平后还有小红花可戴,想到这里,他几乎要为自己的壮举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他又忆起从前谢抚琴教导他的话:“汝可知道,世间不只有黑白这两道可走,二者中间另有多条蹊径,忠义不可两全,仁智亦常相悖,汝切记要学会取舍,处世诀窍,不过就凭一个灵活周到……”
  看来元老院是不得不整顿一番了。既不能让其为所欲为,又不能将其完全革除,开铎决定就如抚琴所说,走中间路线,裁一半留一半,对谁都算是有个交待。
  裁掉的人银两按月例分了,打好盘缠,就送出帮门。少不了有些把个哭哭啼啼赖账闹事的,打发打发也都陆续走了。留下的人嚣张气焰也大为减弱,只不过有时来右统领处进行关心慰问时,时不时总会冒出如下对话:
  “最近天下还真是不太平,多灾多难啊。想当年谢大人当职时,吾米兰就从未有这么多事过……哎哟哟瞧吾又胡言乱语了,开铎大人您千万莫要计较……”
  算了,该罚的也都罚了,做人就是不能斩尽杀绝,以免损了人品。开铎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仿佛真的一点也不计较。活这么大岁数也怪不容易的,动动嘴皮子发发牢骚什么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世上讲究啥?不就是和谐么。
  


☆、第 18 章

  一件和谐的事发生不算和谐,天底下最大的和谐就是所有和谐的事都凑在一起开花结果,然后生出更多的和谐来。
  统领府的侍卫火急火燎地赶来,说是宗师有贵客,要统领大人前去相迎,之后还有重要事宜商讨。开铎一进漱砾堂,便瞅见安乾宗师身旁的座椅上端正地坐着一个人,姿态恭谨,左耳一颗金灿灿的耳坠却分明闪耀得张扬得意。
  瞬间,天下圆满地大同了。
  李开铎刚想找个借口开溜,却被宗师热情地一把拉住了,只得挨着另一边坐下。老爷子一叠声地称赞青龙阁主英武非凡,那厢也愈发不要脸地笑得遍地开花,嘴上却连连说“过誉、过誉”,装谦虚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若非阁主大人相救,吾这小徒儿恐怕性命不保,老夫对阁主确是感激不尽哪……”
  “哪里哪里,若非统领大人出手相助,玉骥地脉不稳,吾离思便要是千古罪人了,此番要感谢的应是贵派才对呀,哈哈……”
  “贵帮有意与米兰结盟,吾等自是欣喜异常,诚宜择日大摆筵席,聚四美二难,令老夫聊尽地主之谊,以后米兰若有困难,也请玉骥不吝相助啊!”
  “宗师何出此言?这自然是吾等为盟友所必尽之责任啊,呵呵……”
  开铎麻木地听着,只觉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接着安乾宗师开始和客离思商讨盟约的条款,间或会问一句开铎“统领大人是否有其他见教”或“开铎汝觉得如何”等等,他也就顺着“嗯”呀“啊”呀胡乱应了一气。反正有这二位在,必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差错。
  他脑子里想着此次青龙阁主来访实属诡异,平日里为玉骥担任大使的怎么着也得是像砻索那样随和的人物,这回不但盟约订立得突然,而且前来撮合的居然是孤傲的客离思,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客离思的声音飘过来,他听到他说:“吾与宗师另有要事密谈。”
  这下李开铎终于找到了借口,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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