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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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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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对不起桂老师,连彭敏敏的这份苦心也会枉费了,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要报答她们也只有等到以后了,而目前我能做的也就是想想怎么帮桂老师渡过这一关。

“别出心裁,独树一帜。”我也念叨着这八个字说:“什么样的节目能达到这种要求呢?”“你认为演什么节目能行?”我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期待!“什么节目也不行。大家爱看的不让演,不爱看的又整天演!”“总归样板戏现在是没人看了。”可是前院却正在唱着:“我家的表叔数不清,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最近,办事处给每个院子都安装了一个广播,说*以前实行的是愚民政策,现在必须让老百姓关心国家大事。于是院子里就整天有一个人说话,说完就没完没了地唱,而唱的又全是样板戏。

“烦死了!”彭敏敏捂着耳朵说:“整天唱样板戏!”“是你的心情不好吧?”“心情不好是一方面,样板戏烦也是一方面,两者加一起了!”我望着她,笑道:“心情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说说怎么帮桂老师渡过这一关吧?”“你编个节目出来,桂老师不就脱离苦海了。”“你怎么不编呢?哎呀,就是你了!”她象发现了什么似的望着我说:“真是的,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你的文学水平好,编个话剧什么的不成问题。”“你怎么知道不成问题呢?我压根儿就没有编过什么话剧!”“你如果编还是可以编出来的。要不,咱们一块编吧。”一块编,这倒是我挺感兴趣的!就这样,她硬是把补课变成了编剧本。

但是编个什么剧本呢,也就是说采用什么题材呢?曹老师经常说,作文要写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情。我们身边又发生了那些事情呢?学工、学农、学军,这些没有什么可写的,即使写出来了也无人爱看。正如*前二年搞的那一套一样:越是你大肆宣扬的人们却越不买你的帐,倒是一些阳光下的“罪恶”挺能引起人们的关注!按照这个思路,我觉得“郭震安事件”具有警示意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打死了人!其直接原因是买菜,间接原因似乎还很多很多,除了薛校长说的缺乏思想改造外,还有诸多客观的因素!总之,将这个事件搬上舞台无疑有教育意义,也似乎能达到“独树一帜”的要求,我将这个想法对彭敏敏说了。

“对,这是一个很好的素材,能够做到别出心裁、独出一帜!看,怎么样,我说你能行吧?”她的眸子一亮,露出十二分的惊喜来。“行什么,这不过是我的想法,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还难说呢?”“怎么得不到呢?我首先认可了,我相信桂老师也会认可!只要你编就准能编出来,而且经你这一说,我觉得剧本已经成形了!”“还只是个设想,成什么形呢?”但是她仍然说,只要我编就准能编出来。她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呢?也许是……“我觉得这个节目肯定能引起轰动!”“轰什么动呢,”我不以为然:“还是说说剧本怎么写吧?”“不就是郭震安事件吗,你照原样写出来不就行了?”我想了想,那是不行的:莫非真要把郭震安写成一个小霸王,到处打人,最后打死了人吗?须知,这毕竟是社会的阴暗面,不易大肆宣扬的!那么,究竟把郭震安写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想起前两天看过一本文艺理论的书,说文学创作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允许一定的想象和夸张。那么,是否把郭震安写成一个单纯的少年呢——他本来不就是一个少年吗?按照这个思路推论下去,郭震安就不是凶犯了,但他又确确实实是凶犯,是判了二十年徒刑的凶犯,那么又是谁使他成为凶犯的呢,他杀人的动因究竟是什么?

彭敏敏说:“郭震安不是杀人,是失手打死了人。”“他又为什么会失手打死了人呢?”我沉吟道,象是自问又象是问她,她却茫然地摇了摇头,用不解的目光看了我好半天。最后说:“薛校长不是说,忽视了思想改造吗?”“忽视了思想改造是一方面,我总觉得,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彭敏敏不理解,我也不理解,于是只能暂定为,郭震安忽视思想改造成了凶犯,但我还是觉得牵强,不能充分说明问题。最后彭敏敏走了,让我一个人静下心来想想,并说我已经进入创作状态了。

她一走,我的思绪更是一团糟!“郭震安怎么会成为凶犯的呢?”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怎么也找不到合理的答案!郭震安不可能是凶犯,但又的确是凶犯,这二者是怎么在一个人、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有机地统一起来的呢?郭震安是凶犯,但又不是凶犯!这颇似证一道费解的几何题,老是用结果来说明结果,结果却总也说不出——我完全陷入到一个怪圈之中!

结果第二天彭敏敏来了问我:“剧本构思得怎么样了?”“毫无进展。不找出郭震安成为凶犯的原因,这个剧本就没法写!”“就按薛校长给他下的结论写呗。”“那就把郭震安写成凶犯了!”“他本来就是凶犯呗。”“本来他不是凶犯,他是一个少年,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少年!”彭敏敏不顾我嘶声大喊说道:“可他最后成为了凶犯呗。”“最后成为了,可他本来不是,本来他只是一个中学生,懂吗?”“你怎么老爱钻牛角,就按薛校长下的结论写不就完了。”“我就是爱钻牛角又怎么了?下的什么狗屁结论吗,根本就不能说明问题!”“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谁也没惹我,我是和自己过不去!”“也就是,你干吗和自己过不去呢?要不,咱们还是复课吧,不提剧本的事了。”她平和地坐下来,翻开书,又准备给我讲那些抛物线和双曲线。她的态度令我感到深深的歉疚,我怎么能向她发脾气呢?我总觉得,促使郭震安犯罪的原因就在我们周围,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的的确确存在着!因而我憎恨周围的一切,甚至觉得这一切有一天也会促使我犯罪!正象彭敏敏所说,郭震安是失手打死了人——他,身不由己!

但是在她面前我却象个孩子,尽情发泄我的不满和怨愤。她是我的什么人呢,我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稳定,不应该向你发火。”“不,是我错了,郭震安本来也就不是凶犯。”我激动不已,竟然抓住了她的手!她静静地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神态之安祥就象蒙娜丽莎现世。“对不起、对不起……”我慌不迭地说:“我又不能自控了。”我松开手,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自然是为了掩饰我的失态,可她却分明笑了一下,一定是低着头用手抵住嘴、微微地不露声色地笑了一下,那神态也是动人的!

“本来郭震安事件也可以不写,写别的事情。”我转过脸来却说了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不,就写郭震安事件!”她态度坚决地说:“这个事件很有典型意义。你想吗,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不为之痛心呢?老师、同学,郭震安的家长,还有那个孩子的家长,都为这件事感到震惊!一个十六岁的学生,打死了十三岁的学生,这在学校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可是,都让我们碰着了,你说,典型不典型?”经她一说,我终于下定了写“郭震安事件”的决心!

“可是,我还是不愿把他写成罪犯?”“那就不写成罪犯好了。”“那又写成什么样呢?”“你愿意写成什么样就写成什么样吧。”“你怎么这么迁就我呢,就没有一点你自己的观点?”“我有什么观点呢,我的观点都是别人的观点,我不象你,有思想。”“我有什么思想,连郭震安的犯罪原因也找不出。”“你必须发挥你的才华,把它写出来!”这想必是下了死命令了?“咱们一起把它写出来吧?”“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在文学方面我是个门外汉。”“你怎么回绝的这么干脆的,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已经向你道歉了呀?”“我压根儿也没有生你的气,甚至觉得你说的都是对的。”实际上,在写作方面彭敏敏也就是帮不上我什么忙,她是一个理科型的人才,如果还能考大学的话她一定会去考理科,但是只要有她在,我就有那么一股子热情,而且似乎也有点灵感,我觉得这甚至是最主要的!最后她说:“我还是天天到你这里来,至于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就看你的造化了。”造化又是什么呢?可她却嫣然一笑,走了。

果然,她一走,那股热情马上烟消云散;那点有限的灵感,也象草上的露珠一样,无影无踪!我又回到了那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总归只要她来就有那个剧本,她一走也就没有,似乎她也就是那个剧本了。但是想起她那期望的眼神、那些激励的言语,我还是想了想剧本。唉,谁知道郭震安为什么打死人呢,也许什么也不为,就为了打死人!那么就是神智不正常了,干脆把他写成个狂人算了,就象鲁迅笔下的狂人一样。那也不行,文学形象是要有典型意义的。《狂人日记》里的狂人,虽然是一个特殊环境里的特殊人物,但却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在那个社会里,大部分青年人可以说都是被那种制度吃掉的,肉体的,或者精神的!那么郭震安呢?况且林老师一再说,“郭震安的大脑非常清楚,他知道那种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说他失手打死了人我倒不这么认为。虽然表现形式是失手,但却是他长期恶习积累的爆发,是他那种逞强斗狠性格的恶果,带有一定的主观因素,这也就是大部分同学没有犯罪的原因。”大部分同学?我就差点把孙喜风的儿子打死!人人都可能犯罪,正如在那个社会里人人都可能被吃人的制度吃掉一样,只不过还没有吃掉或者没有犯罪罢了。任何事物的促成都有主客观两方面的因素,就算带有一定的主观因素,客观因素又是什么呢?

薛校长说,“那些古书是促使郭震安犯罪的直接诱因。”我也爱看古书,而且正在看着《水浒》。越看越觉得郭震安的行为不可理解: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是行狭仗义,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郭震安又是什么呢?也许正象林老师所说,是他长期恶习积累的爆发,是他逞强斗狠性格的恶果。对,郭震安就是逞强斗狠,显示他有多么厉害!记得前几年刮的那股武斗风,谁厉害就是谁,谁能叫来一帮人,就可以让谁服服贴贴,从此再也不敢惹他!这二年,随着派别的消失,这股风气渐渐被遏制了,但是那种时尚却仍在流行。邻里间吵架斗嘴,也要看看这家的弟兄有多少,在外面认识什么人没有。如果是一个武大郎式的顺民,那就好,什么想象不到的事情都会找上门来。所以,谁也不想做武大郎,都象做武松、做鲁达!在这样的氛围中,郭震安崇尚暴力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实际上,这二年这样的人不在少数:红仔、大头、四猴,我身边就可以找到很多!就是当年我和三娃子的争斗,也带有一种暴力慑服的性质,只不过我的对手太强大罢了。正如小马在审我时所说的,“和无产阶级专政相比,你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力量!”而我认为,我根本就算不上一种力量,我渺小得连看也看不见,所以我也只配做一个“武大郎”!可今天看来,我的这种处世之道还是给我带来了“实惠”——我终于没有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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