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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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恩-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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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寒香呼吸一窒。
  用袄子抱住那块摸上去柔软的东西,沈寒香觉得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说点什么,她把那块没有了温度的小东西,抱在身上,很快她的裙子就被弄得全是泥和血块,她用裙子兜住他。
  “对不起……”她发哑的声音轻轻地说,怕惊动了什么,手一下一下拍那袄子。
  这是白天,石壁原来是深褐色的,这是她的埋骨之地。许多细节在沈寒香脑中渐渐清晰,嗡嗡的声音不肯消散,她嘴唇不住抖动,在低声哼唱什么。
  声音忽然停了,沈寒香低下头,隔着袄子落下唇印。
  洞外马蹄声再次传来,沈寒香抬起头,洞口强烈的光线令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陈川说:“我下去,待会儿我拉这根绳子,你们就拉我上去。”
  “是。”
  黑色的靴子出现在沈寒香的视线里,他似乎看不到她,而她一低头,怀中抱着的东西竟然也不见了,她的裙子很干净。
  陈川蹲在她的尸体旁边,扯出腰间的白布抖开,她的脚已经腐坏,又青又白,散发着腐朽的臭味。
  “把鞋子穿上,以后的路才能走得又平又稳,你是好姑娘,来世一定有一个好郎君,疼你如珠如宝。”他一面絮叨,一面将那只凤头鞋穿在她的脚上。
  陈川抱着一大一小两具尸,脸上没有一丝厌弃,利落地在腰间系上绳,他拉了拉绳子,大声吼道:“拉!”
  在地上蹲了这半天的沈寒香才站起身,她腿麻了,觉得面上凉凉的。
  沈寒香举起袖在脸上胡乱一擦,袖子被晕染成深色。洞口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老大,咱把她拴在马背上吧。”
  “小的我抱着,大的你帮我扶着让她趴在我背上。”
  不一会儿,陈川的声音又说,“绳子,系上,别掉下去。”
  随即声音隐遁,他们离去的马蹄声落在沈寒香耳朵里犹如花落无声。脚下的土地倏然松动,她落入一个柔软的,无底的洞中,周身袭上的暖意让她舒服得想要叹息。
  就在黑暗之中,她隐约看见个人影,那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似乎看见了她。
  那可真是个好看的人啊,锦衣华服。
  等沈寒香回过神,她已站住了脚,朝那人追了过去。
  但她追得快,人影就走得快,姿态从容不迫,她跑时他也走,她累得弯腰气喘歇脚时,本以为他会走远了,一抬头他却还在那里,脚步却不停。
  “是谁……”沈寒香喃喃自语,忽然放声大喊,“你站住!等一下!”
  那人站住了。
  沈寒香心下奇怪,怎么他真的听得见她,那也看得见她。
  “你是谁?”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五步以内。
  他是一个瘦弱的男人,个子高高的,肩膀却不很宽阔,他转过了脸,眼珠黑得如同阒寂无声的夜空。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不会说话吗?”沈寒香看他的眼神变得同情。
  “怎么出去你知道吗?”沈寒香问,旋即又道:“可是你不会说话……”她犹豫片刻,摊出手掌,“你知道出去的办法吗?或许你可以写下来……”
  男人认真看进她的双眼,沈寒香心口飞快闪过一丝麻痹,随即那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是让你写……”她焦急地扭动手掌,想要抽出来。
  男人却将她的五指完全包裹住,自指缝间,将手指扣了进去。他的手掌有点凉,握着很舒服。
  沈寒香脸上一红,心里跳动得厉害,低声咕哝,“你这人怎么这样……”
  “有生之年,我会尽一个丈夫的责任。”
  一个沉沉的声音在沈寒香耳边响起,她睁大眼看男人,他分明没有说话。
  错失的记忆一股脑如重铅灌入脑中,沈寒香嘴唇发颤,用力丢开男人的手。
  “我要走了。”她匆忙地说,转过背眼泪便流了满脸。
  屋内,早已入了更。陈川在床边打盹,他刚合上眼,听见一声极轻的声音,如同抽噎,猛然张开眼睛。
  昏睡着的沈寒香眉心深蹙起,整个人如同被什么束缚住一般挣扎难以醒来。
  紧接着一滴泪从紧闭的眼睑下流出。
  “沈家妹子……你醒了吗?”声音极轻。
  更多眼泪流出来,沈寒香的脸被泪水沾湿,显得可怜,但她没有醒来,头摇来晃去,嘴里小声嘀咕,却听不清她说什么。
  陈川打来水,拧了帕子在她脸上擦拭,又替她擦了擦汗津津的脖子,待要替她擦擦手,发觉她的手捏得很紧。他尽量动作轻柔地掰开拳头,手心也是汗湿的。
  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竟泪流不止,睡梦里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本来轻极了,但屋里屋外都没人说话,在寂静的夜晚里,听在陈川耳朵里,如雷贯耳。
  他手指发颤地,轻轻覆盖在她的手掌上,外间有丫鬟守夜,沈柳德睡在厢房,他执意要守夜,连彩杏都劝不住。又一想阮氏都放了人进来了,也不怕有人说什么。
  他板正的脸孔上,尽是难言的哀痛。
  “不会有事的,你会好起来,没有人能逃过王法,谁也不行,不能伤你。”陈川握着那手,贴在脸上,动作极轻,怕吵醒了她。
  五更天时,沈寒香醒来,浑身是汗,茫然无措地看了眼趴在床边睡着了的陈川。
  她没有叫醒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脚下了地,坐在床边,像一尊蜡像一般一动不动。
  她看见窗户紧闭着,起来推开窗,又觉得口渴,想喝点水。
  “别喝那个,凉的。”
  陈川骤然发出的提醒吓了沈寒香一跳,她哦了声,把杯子放下,梦游一般回到床上,拖拽起被子盖得紧紧的,翻身又睡了。
  “我去找热水,你不是渴了吗?”陈川不知道沈寒香听见没有,她的背影静止着。
  沈寒香很温顺,水来了她就喝,陈川担忧地看着她喝完水,小声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
  话音未落,沈寒香陡然扑在床边狂吐起来,好在本已经吐过,胃里没什么东西,刚喝下去的水难以避免地溅在陈川袍摆上。
  陈川扶着她直起身,刚要说话,她脸孔扭曲,又吐了一次。
  折腾得满头大汗,沈寒香才安静下来,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床上。
  “不吃了……你怎么来了?”她眉心困惑地蹙着。
  陈川解释道:“你身边的婢女去找沈柳德,正好撞上了,我就想一起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
  沈寒香疲倦地闭起眼睛,点了点头,又问:“我哥呢?”
  “彩杏给他安排了一间屋,睡着。”
  “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快亮了。”陈川看她脸色不好,忙道:“徐大夫也没走,叫他过来看看?”
  沈寒香摇了摇头,之后静止不动,她的下巴绷得很紧,年轻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她张开眼睛,看了陈川一眼。
  “耽误陈大哥的事了,我哥没有分寸,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沈寒香还很虚弱,说话声音细微。
  “你一醒来,就急着要赶我走吗?”陈川苦笑道,试图抓住沈寒香的手,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避开。
  “你以为我为什么……到了刑部……你以为我只是本着职责去查你爹被害的案子,那是桩悬案,师父已经劝我销案……我没有一天……不在继续追查那个邹洪,已经有了眉目……”
  “不用查了。”沈寒香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眼睛注视陈川,“你为我做的太多了,太多太多了。”多得令她喘不过气。
  “今天的事是我不小心,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误食了太多蟹导致……”醒来后一直平静地沈寒香声线里流露出微颤。
  那些阮氏会想让她说的话,从她毫无血色的唇片中说出来,令陈川心痛不已。他张了张嘴。
  “男女共处一室已是不妥,我是有夫之妇,便是事出紧急,你也不该到我房中来,到底这里是侯府。”沈寒香皱着眉头,府里多事之秋,多少眼睛盯着,她不想连累了陈川。
  陈川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你多保重。”他起身来,干脆转背就走。
  正是晨曦初露,陈川的背影显得十分寂寥。沈寒香脱了力地缩在被子里,她记得梦里的每个片段,原来她死后,便是这个人给她收敛尸骨。所以这一世,她才会遇上他,她新的人生轨迹从冯氏的死开始改变,而陈川,便是在那个时候,掺杂进来。
  沈寒香觉得头痛。
  兴许是在梦里哭过了,这时心里反倒好受了许多。孩子没有成形,相比之下,前世那场撕心裂肺更为痛彻心扉。她靠在床头静了会,叫人进来,吩咐笔墨,给孟良清写信。
  其实这事同孟良清没有干系,但沈寒香明白,梦里面她是怨他的,那是潜在的执念,她对孟良清有一些怨气。要是他如当初所说的,娶她做了妻子,她有了孩子,全府上下必得欢天喜地迎接他的降生。
  提笔她忽然不知道写什么好了,揉了又写,丢了一地纸团。
  天光大亮的时候,沈柳德才起来,步入屋来见沈寒香已梳洗罢了,她显得苍白憔悴,见到他抬起锐利的眼睛——
  “三两,吩咐饭菜。”
  沈柳德一边吃一边小心翼翼窥看沈寒香的脸色,只见她神色如常,陪着又喝了点粥,才对沈柳德说:“徐大夫留在我这里,大哥先回去罢。”
  沈柳德嗯了声,走到门边觉得不对,又转过来,“哎,是我当家,怎么回事你总要说说,怎么就叫我走了。”
  沈寒香盯着他,那神情让沈柳德缩了缩脖子,他觉得愧疚,这个大哥做得窝囊,昨晚上同陈川说的那番话又在他脑子里荡起来。他只有钱,没有权,别说斗不过侯爷夫人,他连斗的心都不敢有,他见了侯爷夫人只有跪下磕头的份。
  沈寒香清澈的目光让沈柳德怀疑她听见了昨天他说的话。
  直至她开口——
  “那你走不走?”
  沈柳德忙道:“走,走。”
  掉转头他就慌不择路冲了出去,撞到端药进门的彩杏,匆匆一个照面,话都没敢说两句就跑了。
  沈寒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喝下苦不堪言的汤药。
  “那个徐大夫,就住在府上么?”彩杏问。
  “嗯。”
  “一早夫人那边送了不少补血的药材。”
  “收着。”沈寒香冷冷道。
  “姑娘。”彩杏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就算了么?”
  初初升起的太阳将明亮的光都投在地上,沈寒香久久没答话,半晌,她秀眉一轩,笑了笑,“养好了身子再说,你把白瑞叫来,我有事要问。”
  彩杏去了,不片刻回来说白瑞和福德前一日喝得大醉,这会刚被叫醒,都说头痛。
  “让徐大夫去给他们也瞧瞧。”
  彩杏出了门,沈寒香才攥紧床单,缩在床头。白瑞、福德两个是这院子里唯二有功夫的人,昨天怎会没露面。她真没想过,阮氏就这么把她当回事,连自己的孙子都不放过。
  侯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先为了子虚乌有的谣言要把桂巧赶出去,再为了下得了台面把簟竹打了一顿,眼下轮到了她。或者从头到尾都是瞄着她,只不过没有机会。
  孟良清这二十几年,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她想起他常年没有血色的脸,四季不离身的手炉,生怕什么时候会死拼命带她遛马,寻常百姓人家最平实朴素的幸福,在侯府中竟成奢侈。
  敲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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