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芸犹豫下既然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慌慌道:“李供奉说若是不要这个孩子,海棠以后就生不了了。”
李蕴头顶有如天雷劈过,身子晃了晃。
为什么刚让他的指尖触到幸福的顶端,转眼就又将他砸落地渊。他的幸福总是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匆匆。
若是海棠不能再次受孕,那等于意味着他终生都将无子。可若是要这个孩子,海棠会有危险。想到海棠很有可能与他生离死别永不复见,李蕴心里冷冰冰的,只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
锦芸心疼地望着这个斯文俊雅,温玉清华的孩子,恨不得能替他把所有的不开心统统背起。
李蕴眼中难掩失望忧虑,只觉得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闷闷地难受。眼神渐渐地转成了清澈坦荡,他斩钉截铁地道:“若上天叫我命中无子,我也无怨。有海棠一人,足矣!”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赴死
鸾鸣院的气氛很严肃,很古怪。
自从诊出海棠有孕后,方夫人锦芸就正式搬到鸾鸣院来住,她的卧室就安排在海常房间一侧。不过她大多数时间都守在海棠身边,只有在累极的时候才会回去房中休息会。紫藤等大丫环们都劝她放宽心,小姐自有她们照料,又哪里能劝得了,只得任由着她。
方清远见锦芸偏执得跟头牛似的,也不去劝解,只是暗中让玄武朱雀留神,若锦芸有什么举动便要来报告,他自己一得闲便也会过来陪着女儿。不过他和锦芸夫妻俩人共处一屋,彼此却几乎不说话,锦芸更是当他根本不存在般无视。
方氏夫妇反目成仇,近身服侍的下人们不得不战战兢兢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仍然动辙得咎,方夫人象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极难服侍,任何人要靠近海棠都会引起她的剧烈反弹,就是方清远也要被她全程一瞬不瞬地监视着。以至于每个下人都以进鸾鸣院服侍为苦差。
整间房中最平静淡然的大概就是海棠本人了。她很安静,非常合作,不论端来什么药,她都是一饮而尽,与她以前那种每次喝碗药都要人哄着骗着绞尽脑汁的形象大相径庭。她乖巧到令人发指,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若是没让她做什么,她就闭上眼静静躺着,连呼吸也轻浅得若有似无。方清远常常会恍忽得生出种感觉,如果没人打扰,她可以就这样一动不动得一直躺到时间尽头。
现在平阳城里到处都在传海棠怀孕的消息。
自李观鱼入宫面圣后,熙宁帝立即赐下无数珍奇药材和陵罗首饰,王皇后和沈淑妃也随后各有重赐。随即原本因受太子谋逆一事影响而暂时搁置的荣王大婚也正式浮出水面。高调开始筹备,规格比造太子婚仪,一时举国上下万众瞩目。
先前京城沸沸扬扬遍传海棠与荣王已有肌肤之亲的左道消息。此消息因绯闻女主角身怀六甲就此得到证实。虽然未婚先孕是件攸关于女子德行的大事,免不了有不少难听地说法。但世人对皇家的标准与民间不同,大多数人对此还是相对宽容的。
海棠得知自己怀孕是在当天晚上,由方夫人亲口告诉她地。她听完以后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既不惊讶也不愤怒亦不难堪更无半点喜悦,就好似她只是听了一个不相干的闲事罢了了?”锦芸心中一动,三个月了,当真没有任何异样感觉?是不是其中有什么事情她一直没有留意?
海棠微微轻点下颌,锦芸若不留神几乎便要错过。
难怪要放碧蔓离开,若有她在,哪有三个月好瞒。也亏得她没有一般孕妇常见地呕吐症状,吃饭更是少得可怜。想到她的孙儿竟被活活饿了三个月,锦芸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既然知道自己怀了孩子。怎么还不多吃些好东西?一人吃两人补,你不吃孩子怎么长得大?”难怪三个月了小腹还是平坦依旧,棉芸冷冷朝海棠的肚子瞄了眼。
在她眼光下。海棠不由自主瑟缩了下。她很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来:“对不起。”长发披在面颊上,原本就巴掌大一点脸。更是小得快要被淹没。
“你呀。长这么大了都不懂得怎么照顾好自己。”看到那把明显开始枯涩起来的头发,锦芸不由叹了一口气。轻抚海棠的面颊。虽然不是她亲生地,可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说一点不心痛那也是骗人。海棠几乎是惊跳起来,本能地躲开锦芸,锦芸的手在离着几寸远的地方停住了。
“你……”她尴尬地收回手,有些微妙地愤怒和惆怅。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海棠惶恐地睁大眼,怯生生地道。
锦芸忍无可忍,“你到底怎么了?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这样的海棠她完全陌生,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海棠。
海棠出了会神,她慢慢迎上锦芸不悦的视线,咬着唇道:“都是我地错,请您不要生气。”
“你到底是谁?”锦芸雍容的气度渐渐崩溃,海棠从来不是这个样子,这人绝对不是海棠,即使她有一张与海棠完全一模一样的脸。但锦芸很肯定,眼前这人不是海棠。海棠脸色苍白,身子纤瘦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母亲,我听见了,全都听见了。”眼眸之中无波无澜,无喜无悲,只余一片幽黑。
“听见什么?”锦芸一怔,既而似想到了些什么,不由脸色大变,胸口急速起伏,恶狠狠瞪着海棠。若是眼光也能伤人,那么海棠此刻早已体无完肤。“您和爹爹地话,我听见了。”即使是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她依然清晰地听清了每一个字,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形容当时地自己是怎样地心情。
已经沉到底了,还能再沉到哪儿?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不必醒来面对他们。如果不是那个李观鱼横插一杠,她也许永远不必面对这样的场景。对她而言,真相已经不重要,每多了解一点,便会更深刻地懂得自己地罪恶。
锦芸慢慢地从失措的惊惶中冷静下来,方夫人的气势又回到她身上。
“这件事我一直以为会是个永远的秘密。”她淡淡道,语气苍凉,神态高贵,带着拒人与千时之外的疏离,眼波温柔得看不到波涌,眼角不经意闪会有恨意闪过。
海棠五味杂陈地看着方夫人,她其实更熟悉把她推得远远的母亲,这样的眼光总让敏感的她打心眼地畏惧,十八年来用一个母亲的称呼隔断了彼此。
“您放心,我无意追问,秘密于我实在是太重的负担。”
“你好好休息吧,把身体养好,我先回去了。”锦芸起身,笔直走出鸾鸣院。
没准备好的又何止海棠一个人,即使怨恨了将近二十年,锦芸也无法接受自己那受人尊崇敬畏的母亲身份对她今后的人生毫无所用。
“是。”海棠的唇角完美地展开微笑,美丽之极。
锦芸突然想起,海棠,她明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始终秘而不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意味着她想保护这个孩子?亦或根本不想让这个孩子的存在曝光。
她有种感觉,她对海棠远远称不上了解。
第一百三十八章 青娥
大梁熙宁十六年七月中的一天,皇帝诏告天下:太子李鸷失德,废太子位。
诏文很长,辞藻考究繁复,群臣静跪恭聆,不敢错过一个字。每一个字都是圣意,代表着天子莫测的心,若是错解,也许就会站错队。而站错队的下场往往就是一夕之间风起云落,甚至有时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宁王李雍却无心听这长篇累牍。太子谋逆,失势后当场自尽,这都是已经发生且不可更改的事。但事发近半月,皇帝的诏书中只字未提废太子的谋逆之罪,满篇的都是些失德失政之举。
废太子已死,他是谋逆还是失德,对于旁人来说都无关紧要。但对他这一系的人却有着不同的意义。大臣们都很清楚,平叛的是领兵来援的陵阳郡主,筹谋整个平叛布局的是方清远,皇帝不提太子谋逆,也就无法为平叛的功臣加功进赏,甚至平叛的功劳随时都有可能变为谋乱的罪证。擅自调兵,放哪朝都是一千个死的大罪。
宁王的眼神和两个舅舅的眼神撞到一起,各自回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今天方清远居然没有上朝。也不知是不是预料到了旨意中的内容对他不利,在自家府第中郁结难平。
方清远,你不可能永远那么幸运,处处都抢先我一步。上次你的靖难军比我们安排的伏兵先到一步,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一定会比荣王早一步爬到那个九宵云天上的高位。
方清远确实没有上朝,他是进宫了。
朝华宫地处偏僻,在内宫地极西处。与宫中得要要建筑群都有很远的距离。若非其中住的是当今皇帝最宠爱地淑妃,这座宫殿大约就该是大梁朝的冷宫了。
李观鱼报禀后。皇帝大量赐下地保胎圣药,很明显地表明了皇帝的看法,皇子的性命高于一切。皇帝可以不把海棠的命当作一回事,但他方清远不能。他疼了十八年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要负上恩怨情仇。刚一出生就被迫离开了自己爹娘,长大了又赔上了倾其一生爱恋地爱情,如今难道还要她赔上自己的性命?
方清远相信,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说要留下那个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这个人也一定不会答应。
朝华宫实在太偏僻了,只是因为皇帝的偏心赋予了这个宫室的主人一种很超脱的地位,使得她在后宫中虽然没有皇后的名份,却有着比皇后更加深远的影响力。宫妃们可以忘了给皇后请安,却不会忘了给淑妃请安。
但是从上次沈淑妃被刺后。她就声称精力不济无法处置六宫事务,遂亲往坤宁宫,向王皇后缴回了协掌六宫地权力。随之闭门纳客。轻易不见外人,诸妃几次前往均吃了闭门羹。于此同时。一向隐忍的王皇后突然高调起来。称内宫仪制败坏,需重新整顿。除了沈淑妃身体不佳得免每日朝晋之仪外。其余人等均需遵仪制每日清晨坤宁宫朝见。
如此一来,不仅是宫妃们以为后宫十几年来的风向要变,就连与后宫关系丝丝缕缕牵扯不清地朝臣们也不由得敏感起来,王氏家族一系本就是世家重臣,如今更是有了老树新芽的势头。于是朝华宫外更是门庭冷落。
“娘娘这儿清冷不少。”方清远四下打量着,连服侍地人也没几个,朝华宫虽偏占地却大得很,宫里虽然仍旧是纤尘不染却总让人觉得冷清。
“是清静,你是知道我地性子的,原是喜静怕闹地。”沈淑妃似笑非笑地吹着茶盏上浮起的茶叶沫子。这清静她求了十几年才求来,也不知道还能清静几时。
“还是你这好,过得舒坦,哪象我天天急火攻心。”方清远也是皮笑肉不笑的,语气淡然。
“我听明白了,远哥今天是来责备我的。”沈淑妃凉薄得笑了笑,一方精致的绣着大红海棠花的绣帕掩着嘴角轻声咳嗽了好一阵。
方清远盯着那开得极盛的海棠花看了一会,叹道:“天气虽热反易风热,娘娘要保重身体。”
沈淑妃眼圈一红,眼光飞快地掠过方清远,只一会便神色如常,婷婷立起,微笑道:“远哥说得是。”百褶裙袂微微洒开,露出双软缎宫鞋来,鞋帮上有一丛娇黄的海棠花。
“既然这么想她,又何必非要让她恨你?”方清远忍不住道。
沈淑妃随着方清远的视线看去,了然地点点头:“远哥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