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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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2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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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愧杨朱传人,上卿竟将商君治国概括为‘利心互换’,匪夷所思也!”嬴驷的笑声中不无揶揄。
    “秦公明察。”犀首坦然笑对,“天下之要,一则利,一则心。孤臣能死国难,无非国君以高官厚禄换之;士为知己者死,无非知己者以利换之。鲍叔牙当年不慷慨,何来管仲之高义?周厉王若不专利,何得失国出走,而致‘共和执政’?轻利者必得大义,专利者必失人心。大哉孝公!大哉商君!此乃臣之心得也。”
    “一家之言,一家之言。”嬴驷不禁大笑,觉得犀首这番话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硬生生将原本要说的“有失偏颇”咽了回去,却也不便于一概褒奖。
    笑得一阵,犀首正色拱手道:“秦公所思,犀首尽知。臣告辞。”
    嬴驷一怔:“上卿何得匆忙?正要共商长策。”
    “秦公定策在胸,何用犀首多言?”说完,大袖飘飘而去。
    次日傍晚,老内侍禀报:“上卿府总管来报,上卿封印离都,留下一卷书简。”
    嬴驷打开竹简,寥寥数行,尽行入目:
    秦公明察:无功不居国。犀首言尽事了,耽延无益,自当另谋他国。秦国机密,自当永守,以报公三月知遇之恩。犀首昨闻洛阳名士苏秦已入咸阳,或可有奇谋良策,公当留意。犀首拜辞。
    嬴驷看罢,不禁一阵怅然。一策不纳,便飘然辞去,犀首未免太过自尊也。但设身处地仔细一想,如此秉性的特立独行之士,要他无功居于高位,无异折辱其志节;强留别扭,不如顺其自然,日后也是一个长情。
    拿起书简再看,嬴驷方注意到“洛阳名士苏秦已入咸阳,或可有奇谋良策,公当留意”这句话,不禁精神一振。想起犀首初到时曾经说起苏秦、张仪二人,思忖一阵,嬴驷吩咐老内侍:“秘查洛阳苏秦行止,着速报来。”
第三章西出铩羽(2)
           二、关西有大都
    仲夏,苏秦终于到咸阳了。
    夕阳下的咸阳城郭,分外壮丽动人,背靠莽莽苍苍的北阪,南面滚滚滔滔的渭水,一道白色石桥披着金红色的霞光横亘水面,恰似长虹卧波,旌旗招展的巍峨城楼,与青苍苍的南山遥遥相望,气势分外宏大。苏秦驻车观望良久,一时大为感慨——人言金城汤池,天下非咸阳莫属也。
    驾车上得长桥,却见桥面两道粗大的黑线划开了路面,车马居中,行人两侧,井然有序地在各自道中流向城内。放眼看去,十里城墙的垛口上挂满了风灯,暮黑点亮,宛如一条灯火长龙,照得城下一片通明,俨然一座不夜城。但最令苏秦惊讶的,是咸阳城门没有吊桥,渭水大桥直通垂柳掩映的宽阔官道而直抵城门。城门下也没有守军,而只有两排带剑门吏在接应公事车马。寻常行人无须盘查,径自入城,在战国之世,直是匪夷所思。
    进得城中,正是华灯初上。但见宽阔的街道两边,每隔十数步一棵大树,浓阴夹道,清爽异常。所有的官署、民居、店铺,都隐在树后的石板道上,街中车马通畅无阻。但最令苏秦感到意外的,还是咸阳的整洁干净——车马辚辚,却满街不见马粪牛屎。炊烟袅袅,道边却无一摊弃灰堆积。偌大都市,弥漫出的竟是草木清新之气,令人心气大爽。
    在中原士子眼里,而今天下大都,莫如大梁、临淄、安邑、洛阳四大城。洛阳不必说,大则大矣,其衰老破旧与萧条凋敝早已不堪为人道了。安邑乃魏国旧都,繁华锦绣有之,然则终是要塞扩展,其格局狭小重叠,却是任谁也不敢恭维。大梁新都,王城铺排得极有气势,其繁华商市也堪称天下第一,但街市混乱,常见杂物草灰随处堆积,脚下亦常遇马粪牛屎,大是令人尴尬。临淄鹊起数十年,齐市已经号称“天下第一大市”,其市面之繁华拥挤,曾令苏秦惊叹不已。他游齐归来曾对老师说:齐市之人海可“联袂成帏,挥汗如雨”。老师被苏秦的绘声绘色引得大笑不止。但是,临淄除了稷下学宫与王城有树林掩映颇为肃穆外,街市却是狭窄弯曲,全无树木,花草更是极少;冬春两季,光秃秃的街巷常有风沙大作;夏秋暑日,烈日暴晒下难觅一处遮阴,虽时有海风,也教人燠热难耐。
    相比之下,咸阳简直是无可挑剔。地处形胜,气候宜人,肃穆整洁,繁华有致,一派大国气象。山东士子都说秦人愚昧肮脏,睡火炕熏得大牙焦黄,脏衣服上虱子乱窜,街道上牛屎遍地。临行时,大嫂还特意给苏秦塞了一包草药末,笑着叮咛他:与秦人见面时,药末要撒在领袖上,防备秦人的虱子满身爬过来。可置身咸阳街市,行人整洁,街巷干净,比山东六国的大都会清新多了。刹那之间,苏秦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这个西部战国的天翻地覆,仿佛看到了一座大山正在大海中蒸腾鼓涌,正崛起于万里狂涛。
    “先生,住店么?道边不能停车。”
    苏秦回头,见一个中年女子站在身后,长发黑衣,满脸笑意盈盈。
    苏秦恍然拱手:“敢问大姐,这是何街?距宫城多远?”
    “长阳街。端走到头,东拐一箭,便是宫城,近得很。”女人比划笑答。
    “如此,我住在你店了。”苏秦爽快答应。
    “小店荣幸。先生站开,我来赶车。”女人从苏秦手里接过马缰,熟练地“唷”了一声,将马缰一抖,轺车左靠,拐上了大树后人行道的一座木门。女人一个清脆的响鞭,两扇木门咯吱拉开,轺车轻快地驶了进去。女人返身出来笑道:“先生请从这厢进店。车上行装自有人送到房内,不用操心。”一边说,一边领着苏秦走到客栈正门。
    苏秦方才在端详街市,没有看到这家客栈,及近打量,见客栈门前风灯上大字分明——栎阳客寓。街灯照耀下,可见三开间大门敞开,迎面一道影壁却遮住了门外视线。门口肃立着两个黑衣仆人,恭敬地向客人一躬。
    苏秦恍然道:“这是栎阳老秦人开的客栈?”
    女子笑吟吟道:“先生有眼力。这客栈正是栎阳老店,与国府一道迁过来的。”
    苏秦点头笑道:“如此门面的客栈,在大梁、临淄也不为寒酸。”
    女子淡淡一笑:“秦人老实,不重门面。先生且请进去,看实受的。”
    绕过影壁,便是一个大庭院,两排垂柳,一片竹林,夹着几个石案石礅,很是简朴幽静。从竹林边的鹅卵石小道穿过,迎面却是两座没有门扇的青石大门,门口风灯高悬,每座门口都端端正正站着两个少女。左首风灯上大书“无忧园”,右首风灯上大书“天乐堂”。
    苏秦止步笑问:“这无忧、天乐,却是何讲究?”
    女子笑答:“无忧园是客官居所,高枕无忧嘛。天乐堂是饮宴进食处。哪个夫子说的?民以食为天嘛。”
    苏秦不禁大笑赞叹:“好!尽有出典,难得!此等格局,在中原与国府驿馆不相上下。在咸阳,定然是首屈一指了?”
    女子咯咯咯笑个不停:“先生谬奖,我这客栈连第十位都排不到,敢首屈一指?”
    “噢?第一谁家啊?”苏秦不禁大为惊讶。
    女子道:“自然是渭风古寓了。魏国白氏在栎阳的老店,搬来咸阳,让秦人买了过来。一日十金,先生若想住,我领你过去。”
    “一日十金?”苏秦内心惊疑,嘴上却笑道,“秦人做商来得奇,给别家送客人?”
    “量体裁衣,唯愿客官满意了。”女子明朗笑道,“渭风古寓多住商贾,我这栎阳客寓多住士子。我看先生轺车清贵古雅,定是游学士子初来咸阳,不然,不敢相请呢。”
    苏秦看着朦胧灯影里的这个商贾女子,对她的精明大起好感,拱手道:“多承夫人指点,我就住在这里了,只是日期不能确定。”
    “哟,甚个夫人,不敢当,还是叫我大姐好。”女人亲切的口吻像是家人亲朋一般,“要甚定期?出得远门,由事不由人。先生请。”
    进得无忧园里,苏秦又一次感到了一种新颖别致。中原大城的一流客栈,寻常都是厅房连绵,修葺得富丽堂皇,根本不可能有空地山水。这里却是大大的一片庭院,树林草地中掩映着一幢幢房屋,夜晚看来,灯光点点,人声隐隐,好似一片幽静的河谷。恍惚间,苏秦好像回到了洛阳郊野的苏氏别庄,倍感亲切。女子将他领到了一座竹林环绕的房屋前,苏秦借着屋前风灯,看见门厅正中大书三字“修节居”,不禁大为赞叹:“修节明志,好个居处。”
    女子看苏秦高兴,嫣然一笑道:“春上住得一个先生,他给取的名字。”
    “噢?此人高姓大名?”
    “名字很怪,好像是……对了,犀牛?不对,犀——首。”
    “犀首?”苏秦颇为惊讶,“姓公孙?魏国人?”
    女子歉意地摇摇头:“我再想想。”
    苏秦却笑了:“不用,你想不起来的,他没说过。”说着进了门厅。女子灵巧地绕到了前边高声道:“鲸三,接客官了。”话音落点,一个朴实整洁的少年挑着风灯从屋内走出,向苏秦一个大躬道:“鲸三侍奉先生。请。”女子利落吩咐道:“你且侍奉先生入住。我去教人送先生行李过来。”待少年答应一声,女子又向苏秦一笑,“先生好生安顿,我先去了。”一溜碎步摇曳而去。
    这座独立的房子三间两进,颇为宽敞。中间过厅分开,形成两个居住区间。少年将苏秦领到东首区间打开门,毕恭毕敬道:“先生看看中意否?不中意可换房。”苏秦原没打算换房,然少年一说之下,倒也想看看这犀首住过的“修节居”究竟如何?抬眼打量,只见进门一间大客厅,红毡铺地,陈设整洁。最令人满意的是东面墙上开了两面大窗,窗棂用白细布绷钉得极为平整,白日一定敞亮非常。客厅东南角有一道黑色木屏,绕进去是一间精致的小书房。两面都是乌木书架,很是高大坚固。长大的书案上除了常备的笔墨砚,还有刻刀与一箱单片竹简。绕过屋角木屏,便是寝室。中间一张极大的卧榻上吊着一顶本色麻纱帐幔,四周墙壁用白土刷得平整瓷实,更显屋中洁白明亮纤尘不染。
    “噢?为何只有寝室做成白墙?”苏秦问。
    “回先生,寝室图静,没有窗户,白墙有亮色。”少年恭敬回答。
    苏秦点头,暗自佩服主人的细心周全,正要举步走出,少年却道:“先生,还有一进。”
    “还有一进?”苏秦不禁困惑,天下客栈住房,最华贵的也就是厅堂、书房、寝室,所不同者大小文野而已,这里竟还有一进,能做何用?再说,满墙洁白,也没有门,如何能还有一进?该不是少年懵懂,误将后院也当做一进了。苏秦疑惑间,少年一推屋角,白墙竟自动开了一道小门。少年站在门口恭敬道:“先生,里边是沐浴室与茅厕间,为防水汽进入寝室,这里装了一道假墙,一推即开,方便呢。”
    “茅厕间?!”苏秦更是惊讶,茅厕间哪有安在房内之理?看来,秦人的蛮荒习俗还是没有尽扫。刹那之间,仿佛恍然窥见了野狐尾巴,苏秦几乎哑然失笑。想了想,还是进去看看再说,不能忍受就立即搬走。进得屋内,却见很是敞亮,几乎有两个书房大,三面墙上均有大窗,却装得很高,房中微风习习,丝毫没有寻常茅厕间的刺鼻异味儿,想来白天也一定敞亮干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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