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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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3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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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亡是天下大义,四海漂泊的商人也是有根的。因了这种种功能,商社在事实上成了一国商人在他国的号令中心,仿佛一个国家长驻他国的民间“斥候营”。唯其如此,弱国穷国小国建造商社,便往往是国府暗中出一大半钱,商旅们只在名义上分摊些许罢了。但是,商旅众多、实力雄厚的大国商人们,却往往不愿国府染指商社建造,宁肯自己分摊。所为者何来?却也是说法多多,有人说是争个商家名节,有人说为了经商更少束缚,有人说为了不受官场争斗的牵扯,更有人说,是为了避开那些令商旅们头疼的义报。虽说是众说纷纭,但大国商社都是商旅自建,倒也是无一例外。魏国、楚国、齐国、秦国,还有现下的赵国,甚至是卫国与原先的宋国这等国虽弱小却有商旅传统的邦国,商社都是商旅们自建的。
    在所有这些有名的商社中,齐国商社最是威名赫赫。
    从春秋开始,齐国便是有经商风习的大国。管仲首创的“官府国营大市”,使齐国人学会了做买卖,从此商旅之风大开,齐国商旅遍布天下。到了齐威王时期,临淄齐市已经成了与安邑大梁齐名的赫赫商市。齐宣王后期又经苏秦变法,更加之齐国远处东海之滨,蹂躏商旅的大战几乎从来没有在齐国本土发生过,近百年的太平岁月,齐国人的财富几乎是眼看着蒸蒸日上,齐国商人渐渐地超越了魏商楚商,成了天下举足轻重的商旅大国。
    虽则如此,咸阳的齐国商社依旧是不显山露水,依旧是秦国迁都咸阳初期建成的那座很不起眼的六进庭院。说它独一无二,这几十年不变便是其一。当咸阳日渐成为最大的商市都会时,其他大国的商社都是翻修改建不断扩地,唯独商旅实力最雄厚的齐国商社,却依然静静地蜷缩在这条林荫覆盖的小街,不可谓不奇。但是,若仅仅是一成不变,齐国商社也绝不会威名赫赫。
    齐国商社的口碑,是在商战中争来的耀眼光环。
    自春秋开始,华夏商旅便将商事买卖看做兵争一般。所谓“商家争利,犹如战场”,此之谓也。于是,有了“商战”一说,有了将兵器(刀)作为货币形制的匪夷所思的创举,也有了大商家以兵法谋略经商的种种奇谋神话。前如越国的陶朱公范蠡,后如魏国由商入政的白圭,便是以兵法谋略经商而致成功的鼻祖人物。进入战国中期,各国大商竞相涌现,楚国猗顿氏、魏国孔氏白氏、赵国卓氏、齐国田氏郭氏等。商旅谋略更是汪洋恣肆蔚为大观,以至商旅子弟争相拜赫赫大商为师,修习商战谋略,直如名士学问家招收弟子一般。饶是如此,要将商家谋略学到手,却比名士传授学问还要难。商政大家白圭曾说:“智不足以通权变,勇不足以临机决断,仁不能取予自如,强不能守定心志,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这是说,一个出色商家,要比修习学问的士子多出许多才智品德意志方面的苛求。老墨子是个不世出的学问大家,当时将士子与商人做了比较,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今日士子立身用命,尚不若商人用一布(钱)之谨慎。商人用一布,必求良材而买。士子用命,却多凭意气而缺乏深思明断,岂不悖哉!商旅漂泊四方,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今士子坐而言义,无关梁之难,无盗贼之危,然而不为。则士子言义,不若商人计利之察!”这个“察”,便是明晰坚定。如此解去,可知商旅之难,更可知成功商人之难。
    秦惠王时期,咸阳大市已经成为天下商旅的逐鹿大战场。秦武王暴死洛阳,咸阳的山东商人们很是焦虑了一阵子,才酿出了那场六国联军压境时的逃亡风潮。可是,新秦王即位后,秦国政局日渐稳定,更兼在河外一举战胜六国联军,秦国眼看是无可撼动的天下第一大市了。不管如何爱国,商人们毕竟是不能放弃买卖生计的。山东六国只剩下了一个齐国大市堪与咸阳抗衡,可齐湣王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加征商人重税,临淄的商旅人气也渐渐不那么火旺了。相比之下,秦国法令稳定,税制四十余年几乎没有变化,又以“柔远人”(善待远方商人)为宗旨,多方优待山东商人,一个尚商坊天下闻名。于是,咸阳成了天下商旅趋之若鹜的“热市”,非但各国大商云集咸阳,连小商小贩也纷纷拥入咸阳。恨秦国打败祖国也好,骂秦国“虎狼”也好,商旅们却都看准了秦国是个淘金之地,是上佳的商战大场,谁不占领咸阳大市,谁就将失去商界的一席之地。
    于是,各国的商旅精华在咸阳展开了不流血的残酷争夺。
    开始十几年,是魏国商人占上风。魏国有地利之便,大梁距咸阳不过三五日的牛车路程,货物运输路途短,可以大大压低价钱,加之魏货器物制作精细,压得他国商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最要紧的粮食大市,几乎是魏国独居垄断之利。其他诸如韩国的铁、楚国的丝绸珠宝竹器、赵国的马匹兽皮、齐国的海盐、燕国的苎麻丝绵,都只是份额很小的一席之地而已。后来,齐国商人渐渐疲软了。齐货路途远、货运难、价钱高,货物又单一,纵有诸般海鲜,牛车咣里咣当走上半个月也变臭了。渐渐地,齐国商人眼看要被挤出咸阳大市了。
    正在此时,苏秦在齐国变法。国府一力支持商旅们周流财货,将齐国器物运出去换钱,再将齐国缺少的外国器物运回来满足国用民需。也是风云际会,便在这齐商萎缩的时候,齐国却传出了惊人消息:商贾大家田氏,要将举家万金投入咸阳经商。说不清是谁的举荐还是商人公推,反正消息传开不久,一个年青的田氏商人到了咸阳,做了冷冷清清的齐国商社的总事。
    这个年青的商社总事不同凡响。一上手,他便将留在咸阳的几家齐商聚集起来,做了几笔大生意。先是向咸阳大运齐国干货,举凡干菜、干鱼、山珍诸般秦人喜好而又缺乏之物,都络绎不绝运来,价钱却比他国同等货低了三成。接着请准国府,合商社之力,在东海之滨买下大片盐场晒盐,而后将雪白的海盐大量运往咸阳。其时秦国的井盐全赖蜀地,出产很少,海盐几乎没有,国府最是看重盐铁交易。齐国海盐大量涌入,不用自己卖便被秦国官府高价全收。这个总事便又与秦国官府洽商,将秦国河西高原的皮货、秦川壮硕的黄牛、太一山与商於山地的药材等要紧的出关生意,都包揽了过来。运送海盐的牛车队返齐,又满载着这些齐国缺货归来,秦国的齐商两头热销,蓬勃大发。紧接着,这个总事又瞅准了秦齐交好,请准两方官府,准许齐国商社独家经营双方进出的铁料与兵器。如此新招迭出,齐国商人在咸阳大大的走红。五六年之间,齐国商社便威名赫赫了。
    不长时间,一首商谣在咸阳尚商坊流传开来:
    要得满钱须得做田
    大吞大吐商旅孙吴
    这个总事,便是在商战风云中崭露头角的“商旅孙吴”——田单。
    冯惊讶的是,田单的总事房里如何有鲁仲连的谈笑声?鲁仲连为何来了秦国?身为布衣名士,鲁仲连向来孤傲清高特立独行,连等闲王公贵胄都不屑一顾,田单纵是“商旅孙吴”,也毕竟是个商人,鲁仲连如何与他交好?
    “田兄,你却说说,这秦国会如何动手?”屋中传来鲁仲连的声音。
    “这却难说。”低沉缓慢的语调,分明那个总事田单,“就大势说,秦国可能用兵的方向至少有三四处。然则,有一点却明白:秦国不会与齐国开战。”
    “如此说来,冯游说成功了?”鲁仲连一阵爽朗的笑声。
    “正是。”田单声音依然低沉,“秦国怕齐王发疯,便要保孟尝君。冯游说,正中下怀而已,仲连兄不要高兴得太早。”
    冯听得心头一颤,脸不禁红了。秦国将计就计,他如何没有想到?惭愧!正在暗自内疚,却听鲁仲连又道:“田兄莫非以为,秦国有其他用心?”
    一阵沉默,田单一声重重的叹息:“难说也!齐国如今是架在燎炉上烤了,六火熊熊,谁知道哪股火烧到要害?”
    “我看,秦国目下正忙中原,还不至于打齐国主意。”鲁仲连的笑声很是清朗,“只要秦国不抬头向东海,齐国就有转圜。”
    “难说也!”田单又是一声叹息,“齐国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治了,孟尝君一人有回天之力?”
    冯听得憋气,忍不住高声一句:“谁个如此沮丧?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推开厚重的木门大步进了总事房。
    “冯兄果然在此。”鲁仲连起身大笑,“来,这是田单兄,见过么?”
    田单拱手微微一笑:“这位兄台入住商社时,与我打过一个照面,报名冯轼,对么?”
    “冯轼?”鲁仲连目光一闪恍然笑了,“那是化名了,这位老兄便是冯!”
    “啊,孟尝君总管,久闻大名。”田单似乎毫不惊讶,“请兄台入座。”说着拿起小燎炉上的陶壶为冯斟上滚烫的浓茶,“太一山秦茶,克食利水,尝尝了。”
    冯拱手笑道:“方才在廊下听得田兄一言,受益匪浅。然则田兄对齐国之评判,冯不敢苟同。田齐百年基业,目下又正在巅峰,虽有忧患,却是柱石犹在,说病入膏肓,田兄有失偏颇了。”
    “也是一说。”田单毫无争辩之意,只淡淡一笑不做声了。
    鲁仲连笑着岔开话题:“冯兄啊,我来咸阳正是要找你。”
    冯一拱手道:“仲连兄有事,但说。”
    “还是孟尝君。”鲁仲连呷了一口热茶,“他不知冯兄入秦,更不知你是在为他复位谋划,只道自己闲居无事,要去楚国找寻甘茂。因为不能预料你入秦能否成功,我当日也无法劝阻。我追你而来,是想待秦国局势而定行止。如今大势已经明朗,孟尝君复位指日可待。我想还是我去楚国,孟尝君留在临淄稳定朝局为上。”
    冯接道:“仲连是说,要我速回临淄,稳住孟尝君?”
    “冯兄果然精明。”鲁仲连一笑,“贵公子没受过摔打,忧心忡忡失意落寞,如何做得大事?你早一日回去,他早一日振作。”
    “孟尝君若已去了楚国,又当如何?”冯倒是着急了。
    “他若入楚,我敦促他立即回临淄。”
    “他是找人,你如何能找见他了?”
    鲁仲连大笑:“找别人难,找孟尝君,我最有办法。”
    “既然如此,我这去樗里疾府辞行,完后星夜便走。”冯一拱手匆匆去了。
    鲁仲连喟然叹息一声:“田兄,我也该走了。”
    田单笑了笑:“走,到我那里,给你饯行。”
    “用得着么?”鲁仲连笑了。
    “走。”田单拉着鲁仲连出了总事房,打个响指,一辆篷车从屋后驶出。田单回身对总事房老仆吩咐道:“将先生马匹牵到老院后门。”说罢拉了鲁仲连钻进篷车,放下车帘,篷车辚辚出了商社。
    走得片刻,篷车稳稳停了。鲁仲连下车,却见一条僻静的石板小街,一座厚实简朴的门厅,紫红色的木门紧紧关闭着。田单笑道:“走。这是后门。”鲁仲连一番打量,恍然笑道:“前大门是东海盐肆?”“没错。这里才是我的基业。”田单说着走到门前“嘭嘭嘭”拍了三下,高大的门扇打开了一个小小天窗,一个人头一晃,厚重的木门隆隆滑开。跨过一尺多高的青石门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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