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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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6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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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冬日斜阳,山坡积雪虽化去许多,依旧是深可及膝。好在有一行极清晰扎实的脚印直达山顶,吕不韦一行倒是免去了脚下探察之苦。小半个时辰到得山头,却见草木枯竭白雪皑皑,小小山头一览无余:百余步之外一道石墙圈着一座庄院,石门关闭,炊烟袅袅,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庭院。吕不韦倒是听王绾说起过这座庄园,当时只想定然是秦王为王子另建了一座山居,再简朴也当于自己当年的那座城南私庄不相上下。今日身临其境,吕不韦直面粗砺简陋的庭院不禁大为感奋,一个少年能以如此所在锤炼自己,纵为秦王亦不舍弃,不亦难哉!
“这?行宫?”公车司马满脸疑云地嗫嚅着。
“诸位切记:自今日始,此山叫做鸿台!”吕不韦神色肃然地挥手吩咐,“卫士守护鸿台之外,公车司马报号请见秦王!”
“嗨!”公车司马一声领命,当即对着石门高声报号,“文信侯开府丞相吕不韦领公车司马等,晋见秦王——”回声未落,石门已经咣当拉开,一个黑衣人抢步出门便是一拜:“舍人王绾拜见文信侯!”话音未落,便听院内一阵急促脚步,一个身着黑色绣金斗篷的散发少年已经冲到了面前深深一躬:“果是仲父来也,政失远迎!”吕不韦连忙扶了少年,正欲回拜却被少年嬴政一把扶住,“仲父若要大礼,我便要乱了方寸!走,请仲父进庄说话。”说罢搀扶着吕不韦便进了石门庭院。
毕竟是少年心性,嬴政兴致勃勃地亲自领着吕不韦前后看遍了庄园。看看天色已经暮黑,王绾领着赵高与令狐大姑已经在北房正厅摆好了小宴。嬴政吩咐道:“庄内只仲父与我说话。公车司马等一班来人在庄外扎营军炊便了,那几坛老凤酒都给他们搬去!”也是吕不韦有心要看看这少年秦王如何处置这般不期而遇的事务,便一直只是听只是看却不说话,如今见这少年嬴政倒也是从容有致,心下倒是舒坦了许多。及至两人对案相坐饮得一爵,嬴政放下酒爵便道:“我不善饮,只此一爵,仲父自便了。”吕不韦喟然一叹:“老臣昔年尚可,如今也是不胜酒力,三五爵而已矣!”嬴政一拱手道:“仲父今日前来必是有事,但请明示。”
“我王可知,秦自孝公之后,几次少主即位?”
“两次。当年昭襄王十五岁即位,今日政十三岁即位。”
“两次少主即位,大势可有不同?”
“大同小异。”
“我王自思:同为少主,王与昭襄王孰难?”
嬴政目光骤然一闪坦然答道:“昭襄王难,难多矣!”
“何以见得?”
“其时,老祖宣太后与四贵当政四十二年而昭襄王终能挺得,故难。”
“昭襄王不亲政而挺得四十二年,个中因由却是何在?”
嬴政无言以对,片刻愣怔,伏地一叩:“愿闻仲父教诲!”
吕不韦轻轻叩着木案:“昭襄王挺经只在八个字:不离中枢,事事与闻。”见少年秦王凝神沉思,吕不韦从容接道,“寻常少主,但不亲政便信马由缰而去,或声色犬马日见堕落,或自甘事外远离中枢。无论何途,总归是一个心思:相信摄政之母后权臣届时必能还政于己也!殊不知,公器最吞私情。纵为父子母子,主动揖让公器者,万里无一也!纵是明慧英断如宣太后者,摄政至昭襄王五十七岁而不归其政,其情理何堪?若是寻常君王,谁个挺得四十二年?只怕二十四年便会呜呼哀哉!然恰恰是昭襄王少年便有过人处,不颓唐不回避,不轻忽秦王名分,虽不亲政却守定王城中枢;但凡国事,只要太后权臣与之会商,便坦陈主见;但凡入宫朝臣或外邦使节,只要撞到面前,秦王便参与会议申明己见,决不作壁上观;一应国家大典礼仪,凡当以秦王名分主持者,决不假手他人……凡此等等,宣太后与四贵权臣也终是无法置昭襄王于全然不顾,便渐渐有了‘王与闻而不决’,又渐渐有了‘王与闻而共决’。若非如此,昭襄王何能在亲政之后立即凝聚全力对赵大战,且始终掌控大局也!”吕不韦的喟叹夹着粗重地喘息,“王少年明事,此中关节,尽可自思也!”
良久默然,少年嬴政肃然起身离座对着吕不韦大拜在地:“仲父教诲,政终生铭刻在心!”一叩起身便向外招手高声下令,“王绾关闭此庄,今夜便回咸阳王城!”
“我王明断……”
“文信侯!”快步进来的王绾一声惊呼,抵住了瑟瑟发抖摇摇欲倒的吕不韦,“秦王,文信侯大受风寒一身火烫!”
嬴政抢步过来,一把扯下自己斗篷包住了吕不韦身体,回身又是一声高叫:“小高子!快拿貂皮大裘来!”反手接过皮裘再将吕不韦一身大包,双手抱起边走边厉声下令,“车驾起行!燎炉搬上王车!令狐大姑小高子上车护持仲父!王绾善后!”一溜清亮急促的话音随着山风回荡间,嬴政已经抱着吕不韦大步流星地出了庄园。
庄外公车司马已经闻声下令。三声短号急促响起,山下训练有素但却极少施展的王室禁军顿时大显实力——百余名精壮甲士硬是抬着一辆王车冲上山来,待嬴政将吕不韦抱上王车安置妥当,又平稳如风地抬下了山去!嬴政厉声喝退了所有要他登车上马的内侍护卫,只跟车疾走,护持着王车寸步不离。
干冷的冬夜,这支仪仗整齐的王室车马风风火火出了山谷,过了渭水,进了咸阳,大约四更时分终于进了王城。守侯竟日的老长史桓砾实在料不到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秦王竟能果然归来,不禁连呼天意,下令王城起灯!及至见到王车上抬下人事不省的吕不韦,老长史却是禁不住地老泪纵横了。此刻王城灯火齐明,所有当值臣工都聚来东偏殿外,既为秦王还位庆幸又为文信侯病情忧戚,一时便是感慨唏嘘,守在殿廊竟是久久不散……
三日之后,吕不韦寒热减退精神见好,便坚执搬回了府邸。大臣吏员们闻风纷纷前来探视,吕不韦抱病周旋半日大觉困顿,便辞谢一班朝臣回到寝室昏昏睡去了。一觉醒来,已是夜半更深。吕不韦自觉清醒,见夫人陈渲与莫胡双双守在榻旁,坐起吃了些许汤羹,便问起了府中近日事务。
“夫君既问,莫胡便说了无妨。”陈渲淡淡一笑。
“是。”莫胡答应一声,转身从里间密室搬来一只铜匣打开,“大人进王城那日晚上,一个自称巴蜀盐商的老者送来此匣,说是代主家送信于大人,请大人务必留心。我问他要否大人回音,他说大人看后自会处置,便去了。”说着掀开三五层蜀锦,将出一支几乎与手掌同宽的竹简!
“绿背独简?”眼角一瞄,吕不韦便有些惊讶。这是一种寻常人极少使用的独简,宽及三寸,背面是竹板葱绿本色,正面却是黄白老色字迹清晰。灯下端详,简上刻着三行已经失传的古籀文,仔细辨认却是:“伯嬴心异,已结其势,蒙面两翼,正搜骐骥,君欲固本,吾可助力,思之思之。”最后空白处,依旧烙着那个纹线荡漾的“清”字。
“这支独简总透着些许诡异。”陈渲小声嘟哝了一句。
“夜已三更,容我好睡一觉。”吕不韦疲惫地淡淡一笑。
次日清晨,吕不韦缁车直奔国尉官署。正在忙碌晋阳粮草的蒙武很是惊讶,亲自将吕不韦迎接到正厅。屏退了左右吏员,蒙武肃然一躬:“文信侯必有急务,敢请示下。”吕不韦却淡淡一笑道:“急也不急,不急也急。想见贵公子一面,派他个差事也。”蒙武释然笑道:“文信侯笑谈了,黄口小儿做得甚事?”“可是未必。”吕不韦啜着茶摇摇头,“秦王已回王城书房修习。老夫欲请蒙恬、甘罗两公子做秦王伴读,相互砥砺,亦无枯燥。否则,秦王再思山谷独居,老夫便要抓瞎也。”
“文信侯思虑缜密,在下敬服!”蒙武慨然点头,半欣然半牢骚道,“只是这小子素来粘缠大父,与我这父亲倒是隔涩。上年这小子便去了逢泽,说是要寻访大父战败秘密。在下原本不赞同,可家父却偏偏一力纵容赞赏,有甚法也!至今堪堪一年,给我连个竹片子也没有!只给家父军前带去一句话,也只是‘我甚好’三个字!文信侯且说,小子成何体统也!”
“小公子如何?”
“不敢不敢!蒙毅只八岁,如何进得王城?”
“蒙恬何时可归?”
“咳!在下实难有个子丑寅卯!”
“天意也!”吕不韦叹息一声,起身径自走了。 
第十二章 三辕各辙 一、少年奇
         十五岁的蒙恬第一次知道了鞍马劳顿的滋味。
涉过一道大水爬上一道山梁,蓦然看见山顶耸立的“兰陵”界碑时,蒙恬高兴得大叫一声便瘫在了山坡上。他知道,身后大水叫做沂水,眼前青山叫做苍山,那座梦中学馆便隐藏在这片淡黄青绿的峰峦之中!虽是一身精湿又饥又渴,但想到不日便能见到追慕已久的大师,见到孜孜寻访的奇士,蒙恬便高兴得不能自已,跳起来将内外衣裳一齐脱下一边笑嘻嘻嚷着惭愧惭愧,一边一件件拧干搭上半人高的草丛,又从马背取下皮褡拿出一件不曾沾水的麻布宽袍裹住了自己,大带腰间一扎,兴致勃勃地在山坡采起了兰草。
兰陵者,兰草之山也。这兰陵非但是楚国名县,更是天下名县。兰陵之名两出:一则兰草,一则美酒。若论本原,兰草之名却是远远早于大于兰陵酒。兰草,花淡黄而叶淡绿,清香幽幽沁人心脾,亦草亦花亦药亦用,可人之心,足人之需,庙堂风尘无不视为心爱之物。楚人犹爱兰草,佩带兰草饰物盛于中原佩玉。屈原《离骚》云:“纫秋兰以为佩。”说得便是此等风习。兰草惠及天下,还有另一大用途,这便是兰膏之妙。兰膏是兰草练成的油脂,用来燃灯,既可生香又可驱虫;女子和油泽发,既可使秀发润泽如云,又终日香如花蕊。《离骚招魂》云:“兰膏明烛,华容备些。”兰草由此另得一名曰泽兰,此之谓也!
蒙恬少学渊博多才多艺,最好山水风物之美。此刻见苍山兰草在夕阳下绿葱葱黄幽幽随着山峦河谷伸展得无边无际,蒙恬的疲惫饥渴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采得几大把兰草,编织成一顶绿黄花冠,又编成一幅长可及膝的兰佩,头上顶起花冠,脖颈挂起兰佩,便在山坡上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跳着叫着疯跑起来。
“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击摩,然后极骋智辩焉……”
蓦然之间,一阵悠长清亮的吟唱随风隐隐飘来,虽不甚辨得辞意,铿锵顿挫之韵律却分明甚是古奥。蒙恬惊喜眺望,却见山下一辆牛拉轺车向着山口而去,伞盖在长风草浪间忽隐忽现,黄牛漫走,车铃叮当,那清越吟唱便飘荡在淡淡幽香的无边兰草中。蒙恬顿时童心大起,迎着山口遥遥招手大喊:“前辈高人!好个悠闲自在——”
牛车依然叮呤哐当地散漫走着,清越地吟唱依然弥漫飘荡着。
蒙恬一口气冲到了车前:“在下敢问前辈,苍山可有一座学馆?”
大黄牛哞地一声悠然止步,车盖下一人倏忽坐起——散发布衣瘦骨棱棱,年轻明亮的眼睛深邃得有些茫然——恍然醒悟间一句吟唱:“与我说话者,足下也?”蒙恬一拱手笑道:“前辈吟诵得痴迷,在下正是求教前辈。”“前辈?不,不,不敢当。”布衣瘦子猛然面红过耳口吃起来,下车一拱手却又吟唱一句,“足下何事,但说无妨。”蒙恬恍然醒悟一拱手道:“兄台语迟,方才失敬处敢请见谅。”布衣瘦子这才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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