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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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第6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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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吧。”没有半句客套,他淡然转身,仿佛已知道这是自己无法逃避的责任。
    “沫儿!沫儿!”前堂的秋夫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飞奔了过来,“你要去哪里?”
    她的眼神惊惶如小鹿,紧紧拉住了他的手:“别出去!那些人要害你,你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卫风行和夏浅羽对视了一眼,略略尴尬。
    霍展白的眼里满含着悲伤的温柔,低下头去轻轻拍着她:“别怕,不会有事。”然后,他温和却坚决地拉开了她的手,抬起眼示意,旋即便有两位一直照顾秋水音的老嬷嬷上前来,将她扶开。
    他在六剑的簇拥下疾步走出山庄,翻身上马,直奔秣陵鼎剑阁而去。
    “展白!”在一行人策马离去时,秋水音推开了两位老嬷嬷踉跄地冲到了门口,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展白,别走!”
    霍展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却终究没有回头。
    “青染对我说,她的癫狂症只是一时受刺激,如今应该早已痊愈。”卫风行显然已经对一切了然,和他并肩急驰,低声道,“她一直装痴作呆,大约只是想留住你——你不要怪她。”
    “我知道。”他点头道,“我没有怪她。”
    卫风行沉吟许久,终于还是直接发问:“你会娶她吧?”
    霍展白沉默,许久许久,开口:“我会一辈子照顾她。”
    卫风行眼神一动,心知这个坚决的承诺同时也表示了坚决的拒绝,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在远征昆仑回来后的第四个月上,霍展白在六剑陪伴下来到秣陵,当着天下武林从老阁主南宫言其手里接过了黄金九鼎,携着墨魂剑坐上了阁中的宝座。
    按惯例,朝廷也派出了特使前来道贺,带来了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与免死金牌——鼎剑阁从公子舒夜创立开始,就一直鼎剑兼顾,平衡着朝野间的力量,连当朝天子都不敢小觑。
    全场欢声雷动,大弟子登上至尊宝座,天山派上下更是觉得面上有光。
    昔年的师父、师娘、师兄妹们依次上前恭贺,然而那个新任的武林盟主却只是淡淡地笑,殊无半分喜悦,只是在卫风行上来敬酒时,微微点了点头。
    卫五,是的,我答应过要当好这个阁主。虽然,我更想做一个你那样伴着娇妻幼子终老的普通人。
    南宫老阁主前去药师谷就医的时候,新任盟主尽管事务繁忙,到底还是陪了去。
    巨石阵依然还在风雪里缓缓变幻,然而来谷口迎接他们的人里,却不见了那一袭紫衣,霍展白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霍公子,请去冬之馆安歇。”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语声,侧过头看,却是霜红。
    他咬紧牙点了点头,也不等她领路,就径自走了去。
    那条路,他八年来曾经走过无数遍。
    “等回来再一起喝酒!”当初离开时,他对她挥手,大笑,“一定赢你!”
    那样强悍的女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红颜薄命的主儿啊!
    “霍公子……”霜红忽地递过来一物,却是一方手巾,“你的东西。”
    霍展白低眼,瞥见了手巾上的斑斑墨痕,忽然间心底便被狠狠扎了一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他在扬州托雪鹞传给她的书信。然而,当他千里迢迢赶赴这个约会时,她又在哪里?
    霜红轻轻开口:“小姐和我说,如果有一日霍公子真的回来了,要我告诉你,酒已替你埋在梅树下了。”
    “梅树下?”他有些茫然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寂静的夜晚,他和那个紫衣女子猜拳赌酒,在梅树下酣睡。
    在夜空下醒来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了生命里真正的宁静和充盈——就在那个瞬间,他陡然有了和昔年种种往事告别的勇气,因为自己的生命已然注入了新的活力。
    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怀里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然而,却是镜像的另一面永远无法触及。
    他看到白梅下微微隆起一个土垒,俯身拍开封土,果然看到了一瓮酒。
    霜红压着声音,细声道:“小姐还说,如果她还没回来,这酒就还是先埋着吧。独饮容易伤身,等她回来,再——”
    霍展白听得最后一句,颓然地将酒放下,失神地抬头凝望着凋零的白梅。
    那一瞬间,心中涌起再也难以克制的巨大苦痛,排山倒海而来。
    他想大声呼啸,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最终反手一剑击在栏杆上,大片的玉石栏杆应声咔啦啦碎裂。
    霜红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一剑剑砍落,意似疯狂,终于掩面失声:如果小姐还在这里……那么,如今的他们,应该是在梅树下再度聚首,把盏笑谈了吧?
    八年来,每次只有霍七公子来谷里养病的时候,小姐才会那么欢喜。谷里的所有侍女都期待着她能够忘记那个冰下沉睡的少年,开始新的生活。
    那一瞬的刺痛是如此剧烈,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底线。心中如沸,却无可倾吐。霍展白疯狂地出剑,将所遇到的一切劈碎。墨魂剑下碎玉如雪,散落一地。
    然后,他拍开了那一瓮藏酒,坐在水边的亭子里自斟自饮,直至酩酊。
    雪鹞嘀嘀咕咕地飞落在桌上,和他喝着同一杯子里的酒。
    这只鸟儿似乎喝得比他还凶,很快就开始站不稳,扑扇着翅膀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霍展白低下头去,用手撑着额头,感觉手心冰冷额头却滚烫。
    蓦地,他心里一惊:背后有人!
    谁?有谁在后面?
    霍展白的酒登时醒了大半,一惊回首,手下意识地搭上了剑柄,眼角却瞥见了一袭垂落到地上的黑色斗篷。
    斗篷里的人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璀璨眼睛,他静静地从树林里飘落,走到了亭中。
    “瞳?”霍展白惊讶地望着这个忽然现身药师谷的新任教王,手不离剑——这个人刚从血腥暴乱中夺取了大光明宫的至高权力,此刻不好好坐镇西域,却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得知南宫老阁主病重,想前来打乱中原武林的局面?
    那个年轻的教王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任何的杀气,只是默不作声地在他面前坐下,自顾自地抬手拿起酒壶,注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然后,拿起,对着他略微一颔首,仰头便一饮而尽。
    霍展白怔怔地看着他一连喝了三杯,看着酒从他苍白的脖子上流入衣领。
    他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松开了酒杯撑着桌子拼命咳嗽,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病态的红晕。然而新教王根本不顾这些,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倒酒,不停地咳嗽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渐渐涌出了泪光。那一刻的他,根本不像是一个控制西域的魔教新教王,而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霍展白定定看着他,忽然有一股热流冲上了心头,那一瞬间什么正邪、什么武林都统统抛到了脑后。
    他将墨魂剑扔到了地上,劈手夺过酒壶注满了自己面前酒杯,扬起头来——“来!”他在大笑中喝下酒去,醇厚的烈酒在咽喉里燃起了一路的火,似要烧穿他的心肺。
    是,她说过,独饮伤身。
    于是,就这样静默对饮着,你一觞,我一盏,没有言语,没有计较,甚至没有交换过一个眼神。鼎剑阁新任的阁主和大光明宫的年轻教王就这样对坐着,默然地将那坛酒一分分地饮尽。
    渐渐地,他们终于都醉了。
    酒醉的人拍案大笑起来,对着虚空举起了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然后,那一杯酒被浇在了地面上,随即渗入了泥土泯灭无痕。
    醉眼蒙眬的瞳看着那人且歌且笑,模糊地明白了对方是在赴一个约——醉笑陪君三万场,猛悟今夕何夕。
    他忽然笑了起来:今夕何夕?大醉和大笑之后,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夕已是曲终人散。
    “我看得出,姐姐她其实是很喜欢你的。”瞳凝望着他,忽然开口,“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此刻,她定然已经坐在这里和你共饮。”
    霍展白顿住酒杯,看向年轻的教王,忽然发现他此刻的眼睛是幽深的蓝——这个冷酷缜密的绝顶杀手、在腥风血雨中登上玉座的新教王,此刻脆弱得如同一个青涩的少年。
    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瞳将酒杯掷到他面前:“不说这些。喝酒!”
    他们喝得非常尽兴,将一整坛的陈年烈酒全部喝完。
    后面的记忆已经模糊,他只隐约记得两人絮絮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关于武林,关于天下,关于武学见地……
    “明年,我将迎娶星圣女娑罗。”瞳在大醉之后,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他微微一惊,抬头看那个黑衣的年轻教王。
    “我会替她杀掉现任回鹘王,帮她的家族夺回大权。”瞳冷冷地说着。
    “哦?”霍展白有些失神,喃喃道,“要坐稳那个玉座……很辛苦吧?”
    “呵……”瞳握着酒杯,醉醺醺地笑了,“是啊,看看前一任教王就知道了。不过……”
    他忽然斜了一眼霍展白,那一瞬妖瞳里闪过冷酷的光:“你也好不了多少。中原人奸诈,心机更多更深——看看妙空那家伙就知道了。”
    霍展白一惊沉默,露出了苦笑。多么可笑的事情:新任的鼎剑阁主居然和魔教的新教王在药师谷把盏密谈,倾心吐胆犹如生死之交!
    在酒坛空了之后,他们就这样在长亭里沉沉睡去。
    睡去之前,瞳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喃喃道:“霍七,我不愿意和你为敌。”
    霍展白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来求和的么?”
    瞳醉醺醺地伏倒在桌面上,却将一物推到了他面前:“拿去!”
    虽然是在酒醉中,霍展白却依然一惊:圣火令?大光明宫教王的信物!
    “我希望那个休战之约不仅仅只有五年,而是……在你我各自都还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都能不再刀兵相见。不打了……真的不打了……你死我活……又何必?”
    他不能确信那一刻瞳是不是真的醉了,因为在将那个珍贵的信物推到面前时,那双脆弱的眼里又浮起了坚定冷酷的神色:那是深深的紫,危险而深不见底。
    年轻的教王立起手掌:“你,答应么?
    第二日醒来,已然是在暖阁内。
    霍展白在日光里醒转,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撑起了身子,立刻有一双手扶住他,那个伶俐大方的丫头问道:“霍七公子醒了?”
    霍展白皱了皱眉,向四周看了一下:“瞳呢?”
    “瞳少爷天没亮就走了。”霜红笑了一下,“大约是怕被鼎剑阁的人看到,给彼此带来麻烦。”
    霍展白吐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仔细回忆昨夜和那个人的一场酣饮——然而后背忽然压到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抬手抽出一看,却是一枚玄铁铸造的令牌,上面圣火升腾。
    圣火令?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头脑一清——昨夜那番对话,忽然间就历历浮现在脑海。
    霜红抿唇一笑:“瞳拿走了你给他作为信物的墨魂剑,说,他会遵守与你的约定。”
    “什么?墨魂剑!”他一下子清醒了,伸手摸去,果然佩剑已经不在身边。霍展白变了脸色,用力摇了摇起头,艰难地去追忆自己最后和那个人击掌立下了什么样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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