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醉墨将金樽酒一饮而尽:“谷中规矩,不谈国事。”
  飞景敲碗的手停了,他怔了怔,然后恢复嘻嘻笑容,道:“这故事谢师兄说得不好,看把我们大伙吓得,尤其是碧水小猪崽儿,吓坏了我们可没烤乳猪吃了!就罚……就罚谢师兄明儿将我们要采的药都采了!”
  那年轻人正是飞景口中的谢师兄,谢风闲。
  他举起金樽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一片花瓣摇曳着落入他的杯中。                        
作者有话要说:谢风闲说的那一段话来自于庄子《齐物论》,我们常说的庄周梦蝶就是典出于此。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 
这段话的意思大概是说梦见一件事,醒来又做另一件事,到底是在做梦呢?还是不知道在做梦呢?而有的梦里面还有梦,有的人醒了一层,就以为自己全醒了,实际上有可能还是在做梦而已。到底是梦在主宰我们还是我们控制了梦呢?所以其实我们都在梦中罢了。
谢风闲说了一个被鬼耍了的可怜娃的故事【。】觉得跟庄周梦蝶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到底是在梦中呢,还是醒了呢?所以最后赵奇被活活逼疯了……




☆、第二章 哀哀一声笑

  翌日一早,谢风闲在一室黑暗中被人硬生生拉起,耳边听得飞景声音道:“师兄可是说好了今日要替我们采药的!”
  他尚未清醒,背后那只手却已将他推得出了门。天还未亮,正是“霁霞散晓月犹明,疏木挂残星”的时候,晨风如一只冰凉寒冷的手穿透他仓促之余并未系起的衣衫,淡薄的月色里,他似乎打了个寒噤,抖着声道:“着急什么,至少让我备了必要之物。”
  物字刚落,怀中便多了一只药篓与一把镰刀。月色如水,他朗月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笑意:“流风呢?”
  飞景看向别处:“院子里跪着呢,不得动。”
  谢风闲静了静,道:“被罚了?”
  飞景撇撇嘴。
  他忽而敛眉一笑,眸中神色被眼睑挡住,将药篓递还与飞景,转身向屋内走去,道:“睡个回笼觉也——”
  飞景望着他的背影,急急叫道:“师兄!”
  他扶着门框,语气淡淡:“天还未亮,你急也没用。且跪着吧,不妨事。”
  飞景固执不去。
  谢风闲不曾回头,似是叹了口气:“此事过错在我,若不是我说那劳什子庄周梦蝶,流风倒也不至于说错了话。若是你信得师兄,便就先回去歇着,他跪了一夜想必你也彻夜未眠吧?”
  飞景踟蹰无言。半晌开口道:“飞景信得。”
  转身去了。
  
  谢风闲抬脚跨过门槛,玄色暗纹锦靴却迟迟不再迈出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啼,渐渐地“叽叽喳喳”声此起彼伏起来。站在门边的年轻人忽然抬起眼,目光落在桌案一方古旧端砚上,一缕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颤巍巍地,落了下来。
  东方既白。
  
  谢风闲披衣推门,一路往落星湖而去。跨过覆满青苔的石板桥,抬眼看见一个黑衣文士打扮之人在湖心小岛正中的茅屋前整理药材。
  “见过大师兄。”谢风闲敛手而笑。
  这黑衣文士便是万花七圣之一的药圣孙思邈坐下首席弟子,一双回春妙手尽得其师真传,然而脾气古怪、喜怒不形于色,救人与否全凭喜好,因此被人称作“活人不医”的裴元。
  裴元只顾弯腰拾捡草药,一头齐腰长发散于身后,虽不有幅巾儒雅玉冠清华,却尽得魏晋之风,潇洒自成。
  谢风闲浅笑自若,拢袖站在原地。裴元将偌大一个活人视若无物,许久后将药材收拾妥当了,却又不疾不徐地从屋内拿出竹匾等物,将各类茎叶根须细细铺开。日移影动,不知不觉已是日高三丈,裴元手上动作忽而一顿,道:“来了多久?”
  谢风闲道:“约一个时辰。”
  裴元淡淡地点了点头:“回吧。”
  ——这么说想必流风无事了。
  谢风闲抿唇一笑,濯濯如春月柳,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多谢师兄。”
  裴元看着他点漆似的眸子,忽然开口:“你可知我为何罚他?”
  谢风闲垂下眼,石砖的缝隙里一抹青苔色晕了开来。他声音沉静道:“我知。”
  裴元又问:“可是怨我不公?”
  湖心小岛顾名思义,正处于落星湖正中,除却两端石桥,四面环水,清风徐来。小岛四野俱是极静,偶然一两虫鸣乍起,复又落下。
  谢风闲没有作答。
  裴元面无表情道:“杨国忠权倾朝野,耳目众多。流风口无遮拦,奈何隔墙有耳。”
  这已经是解释了。而“活人不医”裴元,向来不做解释。
  谢风闲抬起眼睑,唇边倏忽绽开一抹笑容,竟比之言“多谢”时更甚:“素有桃源仙境之称的万花谷也是如此?”
  万花谷乃谷主东方宇轩一手创立,其凭借一人之力笼络天下奇人异士,以诚相见以礼相待,谷中终日宴饮不断,策论古今,一时之间言论自由畅所欲言无处可及,百家争鸣兼容天下,慕名而访者终日不断、客似云集,久而久之竟成了江湖上第一的风雅之地,更被誉为当今天下的桃源仙境。
  谢风闲的声音很轻,似是随风便散,然而每一个字落在裴元耳中却都无可比拟地清晰。
  当今天下三大风雅之地,除却万花谷,其二便是长歌门与七秀坊。然而与文人骚客以诗会友的长歌门、“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的七秀坊不同,万花谷汇集了无数奇人异士更与无数三教九流。
  然自杨国忠串通高力士执掌神策大全,万花谷内便忽地多了许多形迹可疑之人。众人起先并不在意,然而,一些作了离别宴饯行知交好友,欲行义举刺杀杨国忠的游侠义士,出得万花时,却纷纷神秘死亡无一例外。谷中之人本就鱼龙混杂,此事一出,无不互相猜忌,稍有不合便拔剑相向,于是渐渐地,万花谷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论风月,不谈国事。
  裴元看着他,目光沉了沉,道:“我知你素有风骨,只是‘水至清则无鱼’,纵观天地无情,万物为刍狗,何况蜉蝣如人?”
  谢风闲笑了笑,道:“我却愿意你将我也一同罚了。流风说的那么直白、那么理所当然,说了那么多……我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裴元猛地一惊:“风闲?”
  谢风闲闭上眼睛,笑得愈发大声。他的喉中发出“哬哬”地声响,活像是被什么生生扼住咽喉,教听者无端心惊。
  像箫声。
  裴元忽然想。
  像夜月小楼上悲到极致需痛饮三百拍遍栏杆而无人来和的箫声。
  亭上谁家子,哀哀一声箫。




☆、第三章 人生有情泪沾臆

  火。
  四周皆是火。
  火焰燎身,皮肤在刺痛里龟裂;浓烟呛鼻,气管在滚烫中窒息。
  谢风闲听见有人在外边呼喊,此起彼伏,脚步匆匆。“走水啦!快来人啊!”
  然后他听见了另一种喊声。跟外边那些焦急焦虑的声音不一样,这声音是那样苍老,那样苍劲,那样苍凉。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哈哈哈!”
  谢风闲很着急,他比外边那些步履紊乱的人还要着急,他在冲天的火光里翻找着,不顾手下滚烫的木块、瓷器或是别的什么,火焰在他指间翻腾,在他身后窜起,在他头顶落下,火苗在每一个地方吞噬撕咬,将他记忆中儿时的藤椅、书架、紫毫都绞成比碎片还要粉碎的东西。
  一个黑漆漆,明晃晃的噩梦。
  然后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人,一个浑身着火,已辩不出形状的人。
  他还在嚯嚯地喘气,嚯嚯地,像是这火焰一样,要燃尽自身最后一抹光亮,擦出最后一星火花。
  他说:“吾儿,你来啦,你回来——”
  一根梁柱轰地倒下,砸在谢风闲脚边。
  火焰向他扑面而来。
  
  他猛地坐起。
  额上汗水涔涔,分不清周身是热是冷。
  门被慌慌张张地推开,“吱呀”一声,光亮从门缝里呼啦一下涌进来。
  谢风闲眯了眯眼,然后恍然想起来,进来的这个人,这个脸庞青涩,略显焦急的少年正是他的四师弟流风:“流风。”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
  流风急急地在他身边坐下,想捧他的手,又不敢,只道:“师兄如何了?”
  谢风闲坐着想了那么一会,才从噩梦的余惊里找回自己的一丝心神,道:“你却如何了?”
  流风垂头,呐呐道:“飞景去找过你,裴师兄便着人来让我起了,只是我吹了些风,飞景非要架着我喝药。”
  谢风闲笑了笑:“这是自然。”
  流风一时找不到言语,只将头垂得更低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累师兄至此……”
  不得答复。
  流风抬头,却见谢风闲闭着眼,似是已睡过去了。
  流风双眼一红,不管谢风闲听不听得到,自言自语一般道:“大师兄原意是教我磨一磨性子,流风也知自己性骄而躁,不得一激,只是师兄……若非飞景去找你……也断不会……”
  话已至此,却是说不下去了。
  木门再次被打开,流风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见是裴元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大师兄。”
  裴元点头,抬手做了个轻声的手势。见流风双眼微红,摇了摇头道:“无妨。”
  流风轻声道:“师兄缘何会……?”
  他回过身看斜靠着床榻睡过去的谢风闲。
  裴元抿唇,上前几步扶了谢风闲躺好,谢风闲眼皮微微地跳了几跳,却是醒过来了,哑声道:“该不会是我睡梦中师兄给我吃了什么罢?怎地困成这样?”
  裴元并不言语,端了手中药碗给他。
  谢风闲双手接过,低头一嗅,微微笑道:“酸枣归心,首乌镇梦,合欢悦心……这三位药材合在一起便是归心镇梦、解郁安神。”
  裴元将他扶起,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微笑:“喝完后,吃一颗朱砂镇心丸。”
  流风看着那碗乌黑药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离得近,这满满一碗汤药,散发着酸苦难辨地气味,便只是闻到,已教人巴不得牛饮一碗糖水才好。
  谢风闲却眉头也不皱一下,一饮而尽。他眸中清浅的目光像是一泓泉水慢慢地晕开,像是在回味却又不像,微笑道:“师兄配药手法当真高明。”
  裴元面无表情地伸手搭上他的脉,静默片刻,道:“方才梦见什么了?”
  谢风闲垂下眼眸,看向被面锦绣段水簇纹。那花纹繁繁琐琐地,缠绕着,不知绕向何处。大抵是药才下肚,尚未来得及见效,他只觉心口闷胀,说不出话来。
  一闭眼,都是冲天的火光。
  只是火。
  只剩火。
  在那火光里、浓烟中的悲戚笑声似还在耳边——
  他攥紧了锦绣段被面。
  骨节泛白,指甲没肉,他面上却仍带着一抹笑容。
  裴元忽地取出一粒药丸,在谢风闲背后施力一拍,喂他吃了。
  谢风闲身子摇了一摇。
  流风眼疾手快地扶住,喊了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