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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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其-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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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起嘴角。说什么没要紧的事,眼中都是血丝,睁着眼睛说瞎话,果然是骗不了人的。

    穿过搁放粥碗的矮几,掀开厚厚的帷幔,里面是一处布置简易的耳房。本是皇帝贴身护卫的住所,自从谢归其被接入宫,便成了他的寝室。

    打开床侧的黄木箱,从里翻出一件灰不拉叽的棉袍,穿好,又将外套裹紧。太监服虽难看粗鄙,却易穿。只需扣几个扣子,系上腰带即可。不像天子衣饰,且不说龙袍繁复,便是平日里穿的常服,也是重重叠叠,云扣盘领,饰物沉坠。

    谢归其偷偷留心过,席若作太子时,伺候其穿衣的婢女共四人,花费半刻钟。成了皇帝之后,婢女加至八人,从他站起扮作衣架开始,到众人行礼退下,共需一刻钟。

    而他,如果不是怕牵扯到伤口,平时七步成衣。

    经过矮几时,端起粥又喝了一口。咽下,胃在抽痛。苦笑,最近胃造反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刚才不过吃了些肉,就让久未沾荤腥的胃开始闹腾。

    四人从东暖阁走出,脸上是各有精彩。

    丞相梅乐松,气的胡子都翘起,脸色比天空还阴沉上几分。步子却迈的端正,长而厚重的朝服,衣摆的下方被雪染脏。他一点都不在意,匆匆向前走着。

    跟在后面的大理寺卿夏尔容,刚出门时还一脸愁苦的陪着宰相说话,等宰相大步走远,追不上时,快要凑到一起的眉头舒展,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一下东暖阁,笑眯眯的摇摇头走了。

    胡啸笛严肃,而郭易如侧过头,避开前面的两人偷笑,眉宇之间尽是得意之色。拿起手上的流光宝剑,与胡啸笛边走边低声说些什么。

    转过回廊,突然出现一人。

    那人躬身道:“奴才奉旨,去郭大人府中学习规矩。”

    胡啸笛心下一颤,开口:“宫中不是有专门负责教导的首领太监么?”

    那人只是重复:“奴才奉旨,去郭大人府中学习规矩。”

    “好好,你跟我走。”这等公报私仇的大好机会,郭易如岂肯错过。

    “等等。你我二人即可便要出发前往灾区,哪有空闲时间。”拦下郭易如,回身对谢归其,极为客气的说道:“还请谢,公子回禀圣上,郭大人国事在身,并无闲暇,请圣上另指明贤士,郭大人办事回来自当谢罪。”

    郭易如不乐意了,言语见颇有些不耐:“胡大人不必为在下忧心。离傍晚出发,还有几个时辰。为人臣子,天子圣谕,岂可推脱。”

    又对低着头等待的那人道:“跟我走可不是去享福。宫门外只有一顶轿子,还要劳烦谢公公跟在我府小厮里走回府上了。哎呀,这大雪天,什么时候才见晴啊。”

    手中抽出剑,倨傲的望着那人。“抬起头来。”

    谢归其抬头,目光落到剑上。呵——尚方宝剑都赐了,看来这趟灾区之行,皇帝是要动真格的了。

    没有等到预期中那人的惶恐,愤怒的将剑入鞘,丢给谢归其。“双手捧好,这是天子之物,容不得你放肆。”

    谢归其听话的摆出恭敬之态,双手高捧着尚方宝剑,跟着去了。

    留在原地的人,转了身,走了几步叫住个要路过的宫女。想了想,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谨慎如他,又回了东暖阁。

    到门口,圣上近身侍奉的小印子拦了住:“大人,圣上刚歇下。这几日累坏了,连寝宫也等不及回,在侧房便歇下了。”

    胡啸笛也知此时不宜打扰,却更知圣上与谢归其的交情有多深。彼时,他还是兵部侍郎。谢归其每年都要从边疆回京述职,按例,将士需先到兵部报备,才可回家与亲人团聚。

    谢归其每次回京,刚进城门口,太子就等在那里。一路陪着到兵部,安静的坐在马车里,也不着急催促,等谢归其述职完毕,再一起回宫。因谢归其身份贵重,掌着一方兵马大权,他需到门外迎接,也就多多少少见过太子几面。

    那时,胡啸笛并不认得太子。直到前两年,先皇病重,幽居深宫中的太子监国。他才知道,未来的天子,竟是马车上那位安静等待的少年。

    胡啸笛道:“还劳烦公公派人找找张德总管,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小印子奇怪的憋了他一眼,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半年来总管事忙,每日东跑跑西跑跑,也不知在做什么,常常不得见他的身影。若大人耐性好,请到不远处的听雨小榭中歇息,奴才找到总管后,请他去那里相见。”

    “还望公公快些。”略略欠身,长舒了口气。幸好自己没有冲动随便找个人来传话,以小印子的话来看,知道张德伺候谢归其的人并不多。这也在意料之中,圣上为人本就谨慎细心,何况此时宝座未稳,四处皆是他人耳线。

    郭尚书的府邸处处透着一股子新贵之气。相传这家的主人本是苏州寒士,出身低微,乃是一大户商贾的家生奴才,因其父曾在主家落难时不离不弃,遂那家主供他上学堂,又出了盘缠助其赶考。

    为什么说是传说呢。郭易如高中状元后,再未回过家乡,也从未接其家人来京。不过朝堂上勾心斗角,尤其在他得新皇赏识,大力提拔之后,有心人便揭出他的老底,四散宣扬了。

    这座府邸,便是他受封工部尚书之后建起的。工部,那是什么地方,差事肥的都不流油,直接流黄金了,更何况是一部之长。

    可想而知,谢归其到达目的地后的吃惊。饶是他,从小富贵烟云里打滚,见到这等气势磅礴,豪华无度的宅子,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郭易如见了,便终于有了高他一等的优越感。又看到出门迎接自己的如花美眷、蹒跚稚子,心里暗暗感叹,自己是何等身份,如何要对一个人下人还有着执着的恨意。

    往事如流水,可逝难复西。那人如今与过去云泥之别,地位权势皆不保,甚至连正常的男儿身都没有了。这不正是上天对他这种纨绔子弟的最好惩罚么?

    接过娇妻手中尚不会言语的幺子,回头目光严厉,却淡了憎恨:“跟上,到厅堂等着。”圣上要他教规矩,他需奉旨。

    谢归其沉默的照做。没想到出宫竟是如此容易,皇帝对他的警惕越来越松,这是个好兆头。

    ☆、明月

    在大雪地里踏来踏去,及膝的衣摆都染湿,刺骨的寒气透过脚、小腿,扩散到四肢百骸。同行回来的小厮,回府后各自回房,换衣梳洗。只有他,静立在正厅等待。

    捧剑的手已然麻木。

    望着忙上忙下的众人,以及听到管家说的什么焚香沐浴,迎接天子宝物。谢归其不禁暗骂手中之物:什么破烂玩意。

    等到郭易如准备完毕,恭敬的接过尚方宝剑,高高举起,众人立马黑压压跪了一地,三呼“万岁”。

    谢归其退至厅角,冷笑。这拜的究竟是席若,还是席若能够赐予他们的权利。

    什么天子,大臣,贵族,贱民,不过人类与生俱来的征服欲,想要得到把其他人踩在脚底的快感罢了。

    众人拜过。郭易如又讲了些皇恩浩荡、忠心为国的废话。眼光时不时地落在唯一一个与他同立在厅堂之上的人身上,讲完后,挥挥手命众人散了,又对着管家和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得了空,带着谢归其去了僻静的书房。

    “知道我为何要带你来书房,而不是我家的地牢?”郭易如潇洒的往书桌后铺着白狐软垫的镶花椅上一坐,倨傲的开口。

    眼皮不抬的答话:“你想跟我表明,你是个文人。”

    “哼,我至于和你一个奴才表明么?”

    “可事实证明,你不但这么做了,而且把我这个奴才放在了心尖上念念不忘。”

    郭易如又哼哼两声,随手抽了本《三国志》,专注的读了起来。

    谢归其手脚好了些,胃痛又闹起来。他不想把时间虚耗掉,于是好心的提醒:“大人,天色怕是有一个时辰便要黑了。”

    “你是出了名的神童,想必读过不少书吧。”

    “参军以前读过些。”顿了顿,决定直接灭了那人的炫耀比较好。“大人的书房藏书不少,不过,奴才是在宫里跟着圣上学习的,皇家藏书已然看遍。”

    言下之意,我们还是回归到正题吧。

    “哼,术业有专攻,书读多了反杂,不过纸上谈兵。”

    谢归其恭顺的低头:“大人言之有理。奴才从战场上回来后,也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放肆。”郭易如反手就把书摔在了谢归其脸上。“本官是奉皇命教你规矩的,过程中要使些手段也是为了做事,你可怪不得我。”

    淡笑:“自然。”

    “谢公公如何看待尊卑?”

    “有别。”

    “皇恩如何?”

    “雷霆雨露,皆是。”

    弹弹衣上褶皱,郭易如睨了谢归其一眼。他本想与其对视,威严震慑使后者惶恐而后通理。哪曾想,谢归其淡然处之,立于桌前,原本在人前还装出的恭顺也消失了,话语间不少讥讽,半点不像来学规矩的,倒颇像是专来找事的。

    郭易如突然想起,众人对谢归其的评价,恃才傲物,刻薄刁钻,有仇必报。

    莫非这厮是来报仇的?当时他说奉了旨意,自己应得太快,也没弄清楚真假,别是什么陷阱。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论旨意真假,是否有诈,谢归其孤身一人落在他府上,还能占到什么便宜。

    于是,便强力装出一副高傲姿态。

    “世上最尊贵之人,乃是吾皇。世上最卑贱之人却不是落户贱藉之人,你说是那类人?”

    谢归其暗骂这人无聊,也顺着他答:“还望赐教。”

    “正是男不男女不女之人。”

    蓦地,谢归其耳朵一动,听到同室有细微的声响。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应了声“是”。

    郭易如还径自沉溺在自以为是的训导中,殊不知被训导之人看似乖巧无害,其实眼皮暗动,已然将他这书房格局看了个精透。此时正暗暗打算着,往哪里给他来一下子,又直接又痛苦。

    “世上道理千条万绪,莫不循着一个‘礼’字。而‘礼’,最讲究的便是‘尊卑贵贱’。世上最尊贵之人,他的号令乃是天之号令。吾皇下的命令,无关对错,底下之人必须服从。而你,世上最卑贱的一类,无论雷霆抑或雨露,能落在你身上,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如此,你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效忠吾皇么?”

    谢归其看看天色,恭敬的往前走了两步,脸上挂着微笑,边走边说:“大人说的是,奴才为您斟杯热茶。路途遥远,还望保重身子才是。”

    “哼,算你识相,也省的本官大刑伺候了。”随手拾掇了几件书信折子,低头欲从书桌抽屉里拿东西,突然后脑勺一阵剧痛,四肢抽搐,眼前一黑,宽广的额头就奔着桌面去了。

    谢归其冷笑连连,拿起尚方宝剑,抽出,一个反旋,剑已架在了躲在暗处之人的脖子上。“偷听很久了,建议你出来活动活动身子。”

    那人垂眸走出,光线投在他的脸上。谢归其霎时屏了呼吸。

    好美,世上竟有这样美貌的男子。黛眉似远山,黑目如明星,鼻英挺,唇含朱,肤如凝脂,发若泼墨。白衣曳地,施施然超尘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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