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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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瑄-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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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深潜在暗里向他刺了一剑。我当时也离得极近,卓风与何深两人伤势都不轻,没

    有发现我在那里。卓风胸口中剑,失手将你摔落。我轻轻将你抱过一边,再出掌击

    死了何深。〃九宣身子一震。

    原来,何深真的死了。

    严烈阳的手无意识的抚摸著桌角:〃卓风气息奄奄,却只顾叫我救你走……我终

    究还是连他一起带走。他伤得极重,半个多月都昏迷不醒,混沌里也只晓得喊著:

    九宣,九宣。那时你醒转来,却……什麽事情也不记得。〃 〃卓风欠我这一个大大的人情,待到他渐渐好转,我正告他,我不能对你放手。卓

    风发了半天的呆,却说,他从此不再见,但愿我对你永远呵护照顾。我当时虽然不

    明白,可是他一言既出,我欣喜万分,与他立下约定,我一生一世也不会伤你负你

    ,他也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你的面。〃九宣咬著唇,这些事都象是旁人的事,他如隔著浓雾观看风景,没有一点的真实感

    觉。与卓风有那样的纠葛麽?卓风?卓风?

    严烈阳走近他,慢慢握住九宣的一只手,深深的凝视著他:〃那两年九宣对我千依

    百顺,柔情蜜意,我过的那般快活,真是神仙也比不上。可……越是这样,我越

    是不愿意你想起从前的事来,严六献计给你喝那些汤药,我便真的那样对你,九宣

    ,其实你喝那些苦药之时,我心里都觉得自己卑劣,每一天每一次……但我放不

    开你,我不能放开,九宣。〃九宣低垂著眼帘,静静听他说道:〃那一天早上起来你说要堆雪人,我不肯让你去

    受寒气……第二天卓风来了,说想见见你。他说他决不是想坏我的事情,只是想

    远远看看也罢。我却不想让他看到你,所以,打发你去温泉。卓风何等的精明,也

    不来强迫。我们议些正事,可是什麽正事,也及不上你的名字来得重要……下人

    来报你失了踪,我能查出柳映雪带走了你……也知道你必是心甘情愿跟她走的。

    卓风当时也听到,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我不知道他因何肯对你放手,却又不能

    忘情。我却知道我放不了手,忘不了情……但,我也不愿意再把你象以前一样,

    天天用药汤迷魂,那样的你,不是从前的你,不是真正的九宣。我其实把你变成了

    一只笼中鸟……〃九宣安静乖巧的听他说著,明澄的大眼仔细看著他,不放过一点一点的细微之处。

    〃  我不愿意你因为失了神智,迷了本性,才待在我的身旁……我始终记得清楚,

    那一年初见,你来给我诊脉时,三根手指搭上来,那冰凉凉的指尖,冷清清的眼神

    ……〃严烈阳捧起他的脸来,温存地在他唇上一吻:〃九宣……九宣,你的喜怒

    哀乐都收在了何处?你究竟,会不会也如我在意你一般的在意我?〃

    忽然窗外有人冷侧侧的声音说:〃九宣绝不会喜欢上你,你也不必费力再试。〃窗扇

    无风自开,烛影雪光中,一人正站在窗下,头上衣上都落了一层薄雪。严烈阳慢慢

    放开了手,说道:〃卓三公子,你请进来罢。〃卓风跃窗而入,三个人立在屋中,九宣看看严烈阳,又看看卓风,微微蹙起秀气的

    双眉,慢吞吞地道:〃你们在外面那样久,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麽?〃他虽然风流处处,却从来没有和人牵绊得这样深过。卓风……卓风,是什麽人?

    是他曾经倾心爱慕的人?他在何处?他又缘何结识了他?他知道他不能动情的秘密

    麽?看著眼前不动如山岳的两人,九宣只觉得头隐隐的痛起来。

    从来没遇过这等烂账,且身处局中的三个人中,数他最弱,另两个全是狠角色。

    他心中也不是不好奇著自己与这卓风的往事。

    自己……曾为他吞过忘情那药麽?

    九宣觉得心中烦乱已极,严烈阳望望他的脸色,柔声说:〃九宣累了吧,我们明日

    再谈。〃九宣摇了摇头,道:〃我等不到明日,要说的话,今晚就说清楚。卓风,你是什麽

    样人,如何结识的我,现在又意欲何为?〃卓风定定的看著他,却不言语。九宣望著那似曾相识的眉眼,也有些失神。卓风忽

    道:〃为什麽九宣不能喜欢你……不能喜欢我,因为他身中奇毒,动情便要殒

    命……我之所以放开手,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他,却正是因为太喜欢,所以不能不

    放手。我总不能让他死……就因为喜欢了我而死。〃九宣身子一震,他原也猜到卓风和他必是有情爱纠葛,听他这样直白的说了出来,

    仍然心中剧震。严烈阳看著他慢慢在床边坐下,头低垂著,乌黑的青丝散披下来,

    脸上看不清。严烈阳心底里如打翻了热油,又象是沈入了深海,一处热一处冷,那

    热是浮的,火苗向上蜿蜒,灼得喉咙里干渴。那冷却是沈的,一直一直向下揪扯,

    扯向无底的暗里去。他想起九宣初来北狼为他诊脉的时候,那神采灵动,风流倜傥

    的美少年,盈盈一笑直能倾城倾国。他本来是瞧不起他,可是却也被那神采吸引。

    想起他跟著他的那两年,温顺的找不出一点不如意之处……

    可是……

    他心里煎沸著──可是九宣终究没有爱上他。卓风却知晓九宣的秘密,他为什麽会

    知晓,又为什麽肯放手,心里如明镜一样,样样都通透清楚。原来,原来,能令九

    宣爱上的人,是他,是卓风,不是自己。

    九宣垂头坐了一会儿,重又抬起头来,嘴角不知何故流下一滴血珠。卓风大惊,踏

    上一步,想要抱住他,严烈阳却冷冷的在侧站著,两人对了一眼,都止了步。九宣

    双目似是极为疲倦,自己伸手将那血痕拭了去,看到他面目的两人,身上都震了一

    震,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凄豔又凄厉的神情,便象是受伤的鬼魅,又象是迷了路的幼

    童,楚楚可怜,又妖惑难言。

    屋里阒寂无声,外头北风大作,呼啸过这无星无月的落雪的夜晚。

    〃自我知道身上这毒会代代延续……就再没有沾过女子。〃九宣忽然说。他这一生

    ,本也早就不存他想,自从他知道──知道这劳什子情痨之毒会血脉相传,便再也

    没沾过女子。男子和男子之间,又怎有山盟海誓生死相从?都只不过是年少荒唐图

    一醉罢,所有的人终是要走回正道,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只除

    了他,他面前没有什麽其他的路径可以选择,只是一条窄道,不知道通向何处:〃

    卓风,你宁可我忘记了你,也想要我活著麽?〃他声音低低的。

    卓风怔住,半晌,点了一下头。

    〃你呢……〃九宣的目光幽幽投向严烈阳:〃宁可我死了,也想要我真心喜欢上你

    麽?〃严烈阳心中那激烈的痛与冷交加兼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他问了些什麽。待到想明

    白,这一个问题却是难答。他向来杀伐明快,此时却极艰难地说了一句:〃我想你

    好好的活著。〃卓风眼见他并未象上次那般呕血不止,眼底也不似想起了旧情的模样,心里一时安

    定许多,又觉得有些空落,问道:〃九宣,你身子没事麽?〃九宣摇了摇头,只觉得累,累到了极处。便是再练十年八年的沁心诀,也冻不住化

    不开这些积年的旧情新怨。严烈阳和他相处那样久了,也没有见他露出这样疲软之

    态,心里大感不妥,怜惜之意顿生:〃你很累了,歇歇吧。〃九宣定一定神,说道:〃那麽现下你们两人都不必争执,一起放了手,让我安安生

    生过完了下半辈子,岂不是好。何必再为我这样一个人伤了和气?过得三年五载,

    你们也就都娶妻生子。这世上有我无我,又有甚麽分别?〃立著的两人万万想不到他说出这样冷清精明的话来,一时间都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

    九宣睁大了眼,明澄澄的秋水一般,扫了两人一眼,语气里带著几分冷然:〃还是

    你们舍不得这副好皮相?〃他慢慢站起身来,手里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的刃尖在雪白的脸颊边

    晃了一晃,嘴角勾起一个绝丽的笑容:〃划花了它,大家就都干净了吧?〃

    卓风脸色灰败,不敢再上前,那匕首刃上寒光闪闪,令人心惊胆寒。他少时和九宣

    同窗同宿那样久,知道他嘴上油滑乖觉,倔起来也是狠角色。他向後退了半步,说

    道:〃九宣,你要做什麽便去做什麽,想去哪里也只管去,我并不阻拦你。〃九宣深深的望他一眼,转向严烈阳。两人眼波交缠,九宣冷冷的声音说:〃严城主

    ,你怎麽说?〃严烈阳怔在当地作声不得,九宣那匕首的刃尖抵在雪白脸颊上轻轻用力,殷红的血

    珠渗了出来,白玉上一点朱红,严烈阳心里一震,说道:〃你只管走便是。〃这话象

    是从冰中磕出来的渣子,寒意四溅,溅得四处是那刺骨的痛。

    九宣缓缓放下了手,眼中水光潋滟,似云遮雾掩,一步一步向那大敞的门口走去。

    屋里站著的两个男人,眼望著他出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九宣身形没入了门

    外的黑暗中,北风尖啸著吹进屋内盘旋不去。严烈阳只觉得胸口从没有这样窒闷,

    象是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又象掏空了所有的东西去,两耳里嗡嗡作响。卓风握

    剑的手松了又紧,回头看了严烈阳一眼,说道:〃师兄,我去了。〃严烈阳恍若未闻,卓风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风越来越紧,卷著雪片洒进屋里,

    他却一点儿没觉得冷。

    九宣在扑天盖地的大雪中滑行极速,天地茫茫的,地上的雪是莹辉隐隐,天上却是

    墨黑的,没有一点儿光。

    天地仿佛倒了过来。那黑的是地,那亮的是天,而他不知此身在何间。

    九宣觉得胸口已痛的不能承受,停下脚来,靠著一株树,慢慢的回想那化生诀,一

    股真气慢慢上下游走,口角仍是不停的向下溢血。

    痛,但不是不能承受,不是以前那呕心沥血的痛法。

    多亏硬撑著一口气,走得快。不然在那两个人面前大口吐血,真正是不可收拾。

    他居然还可以扯扯嘴角,给自己一个苦笑作劝慰。

    居然……心里装著两个人,还能活著,这化生也算是有功的。

    女人不能碰,男人也不能近……想想活著也真真是没有意趣的事情。

    情只是桎梏,只是恶狠狠的催命灵符……那些众人云曰的海誓山盟,不离不

    弃……也得有命在才能领会享受得到吧……他从来没有和人真正的盟过约,立

    过誓,他从来挨不到那时候,一粒忘情就了解了所有。

    他挣扎著起来,提气向前奔行。

    不服忘情,已不会死。

    他医术高深精湛处早胜过师傅当年,自己的生死,自己心里了然。

    还是不成的……终究还是不成。那暴烈的爱恨,他承受不来。

    他只有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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