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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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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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众人观看,乃是一只无头的黄毛虎。 
     那监斩官又来奏:“万岁,大国师砍下头来,不能长出,死在尘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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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无头的黄毛虎。”国王闻奏,大惊失色。目不转睛,看那两个道士。鹿 
  力起身道:“我师兄已是命到禄绝了,如何是只黄虎!这都是那和尚惫■, 
  使的掩样法儿,将我师兄变作畜类!我今定不饶他,定要与他赌那剖腹剜 
  心!” 
       国王听说,方才定性回神。又叫:“那和尚,二国师还要与你赌哩。” 
  行者道:“小和尚久不吃烟火食,前日西来,忽遇斋公家劝饭,多吃了几个 
  馍馍;这几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虫,正欲借陛下之刀,剖开肚皮,拿出脏 
  腑,洗净脾胃,方好上西天见佛。”国王听说,教:“拿他赴曹。”那许多 
                                  ② 
  人,搀的搀,扯的扯。行者展 脱手道:“不用人搀,自家走去。——但一 
  件,不许缚手,我好用手洗刷脏腑。”国王传旨,教:“莫绑他手。” 
       行者摇摇摆摆,径至杀场。将身靠着大桩,解开衣带,露出肚腹。那刽 
  子手将一条绳套在他膊项上,一条绳札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 
  幌,着肚皮下一割,搠个窟窿。这行者双手爬开肚腹,拿出肠脏来,一条条 
  理彀多时,依然安在里面。照旧盘曲,捻着肚皮,吹口仙气,叫“长!”依 
  然长合。国王大惊,将他那关文捧在手中道:“圣僧莫误西行,与你关文去 
  罢。”行者笑道:“关文小可,也请二国师剖剖剜剜,何如?”国王对鹿力 
  说:“这事不与寡人相干,是你要与他做对头的。请去,请去。”鹿力道: 
   “宽心,料我决不输与他。” 
       你看他也像孙大圣,摇摇摆摆,径入杀场,被刽子手套上绳,将牛耳短 
  刀,唿喇的一声,割开肚腹,他也拿出肝肠,用手理弄。行者即拔一根毫 
  毛,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作一只饿鹰,展开翅爪,飕的把他五脏心 
  肝,尽情抓去,不知飞向何方受用。这道士弄做一个空腔破肚淋漓鬼,少脏 
  无肠浪荡魂。那刽子手蹬倒大桩,拖尸来看,呀!原来是一只白毛角鹿! 
       慌得那监斩官又来奏道:“二国师晦气,正剖腹时,被一只饿鹰将脏腑 
  肝肠都刁去了,死在那里。原身是个白毛角鹿也。”国王害怕道:“怎么是 
  个角鹿?”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师兄既死,如何得现兽形?这都是那和 
  尚弄术法坐害我等。等我与师兄报仇者。”国王道:“你有甚么法力赢 
  他?”羊力道:“我与他赌下滚油锅洗澡。”国王便教取一口大锅,满着香 
  油,教他两个赌去。行者道:“多承下顾。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这两日皮 
  肤燥痒,好歹荡荡去。” 
       那当驾官果安下油锅,架起干柴,燃着烈火,将油烧滚,教和尚先下 
  去。行者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国王道:“文洗如何?武洗如何 
  行者道:“文洗不脱衣服,似这般叉着手,下去打个滚,就起来,不许污坏 
  了衣服,若有一点油腻算输。武洗要取一张衣架,一条手巾,脱了衣服,跳 
  将下去,任意翻筋斗,竖蜻蜓,当耍子洗也。”国王对羊力说:“你要与他 
  文洗,武洗?”羊力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药炼过的,隔油。武洗罢。”行 
  者又上前道:“恕大胆,屡次占先了。”你看他脱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 
  将身一纵,跳在锅内,翻波斗浪,就似负水一般顽耍。 
       八戒见了,咬着指头,对沙僧道:“我们也错看了这猴子了!平时间劖 
         ① 
  言讪语 ,斗他耍子,怎知他有这般真实本事!”他两个唧唧哝哝,夸奖不 
  尽。行者望见、心疑道:“那呆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劳拙者闲’。老孙 

②  纥 (gé)络(luò)——旮旯的同音字。就是阁落、角落。 
①  展——作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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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舞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绳,看他可怕。”正洗浴,打个水 
花,淬在油锅底上,变作个枣核钉儿,再也不起来了。 
     那监斩官近前又奏:“万岁,小和尚被滚油烹死了。”国王大喜,教捞 
上骨骸来看。刽子手将一把铁笊篱,在油锅里捞,原来那笊篱眼稀,行者变 
得钉小,往往来来,从眼孔漏下去了,那里捞得着!又奏道:“和尚身微骨 
嫩,俱札化了。” 
     国王教:“拿三个和尚下去!”两边校尉,见八戒面凶,先揪翻,把背 
心捆了。慌得三藏高叫:“陛下,赦贫僧一时。我那个徒弟,自从归教,历 
历有功;今日冲撞国师,死在油锅之内,奈何先死者为神,——我贫僧怎敢 
贪生!正是天下官员也管着天下百姓。陛下若教臣死,臣岂敢不死。——只 
望宽恩,赐我半盏凉浆水饭,三张纸马,容到油锅边,烧此一陌纸,也表我 
师徒一念,那时再领罪也。”国王闻言道:“也是,那中华人多有义气。” 
命取些浆饭、黄钱与他。果然取了,递与唐僧。 
     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阶下,有几个校尉,把八戒揪着耳朵,拉在锅 
边,三藏对锅祝曰:“徒弟孙悟空! 
          自从受戒拜禅林,护我西来恩爱深。 
         指望同时成大道,何期今日你归阴! 
         生前只为求经意,死后还存念佛心。 
         万里英魂须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 
八戒听见道:“师父,不是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奠浆饭,等我 
祷。”那呆子捆在地下,气呼呼的道: 
          “闯祸的泼猴子,无知的弼马温!该死的泼猴子,油烹的弼马温! 
    猴儿了帐,马温断根!” 
     孙行者在油锅底上,听得那呆子乱骂,忍不住现了本相。赤淋淋的,站 
在油锅底道:“馕糟的夯货!你骂那个哩!”唐僧见了道:“徒弟,唬杀我 
也!”沙僧道:“大哥干净推佯死惯了!”慌得那两班文武,上前来奏道: 
 “万岁,那和尚不曾死,又打油锅里钻出来了。”监斩官恐怕虚诳朝廷,却 
又奏道:“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凶,小和尚来显魂哩。” 
     行者闻言大怒,跳出锅来,揩了油腻,穿上衣服,掣出棒,挝过监斩 
官,着头一下,打做了肉团,道:“我显甚么魂哩!”唬得多官连忙解了八 
戒,跪地哀告:“恕罪!恕罪!”国王走下龙座。行者上殿扯住道:“陛下 
不要走,且教你三国师也下下油锅去。”那皇帝战战兢兢道:“三国师,你 
救朕之命,快下锅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下殿,照依行者脱了衣服,跳下油锅,也那般支吾洗浴。 
     行者放了国王,近油锅边,叫烧火的添柴,却伸手探了一把,——呀! 
——那滚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时滚热,他洗时却冷。我晓得了, 
这不知是那个龙王,在此护持他哩。”急纵身跳在空中,念声“唵”字咒 
语,把那北海龙王唤来:“我把你这个带角的蚯蚓,有鳞的泥鳅!你怎么助 
道士冷龙护住锅底,教他显圣赢我!”唬得那龙王喏喏连声道:“敖顺不敢 
相助。大圣原来不知。这个孽畜,苦修行了一场,脱得本壳,却只是五雷法 
真受,其馀都了傍门,难归仙道。这个是他在小茅山学来的 ‘大开 
剥’。那两个已是大圣破了他法,现了本相。这一个也是他自己炼的冷龙, 
只好哄瞒世俗之人耍子,怎瞒得大圣!小龙如今收了他冷龙,管教他骨碎皮 
焦,显甚么手段。”行者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龙王化一阵旋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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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锅边,将冷龙捉下海去不题。 
     行者下来,与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见那道士在滚油锅里打挣, 
爬不出来。滑了一跌,霎时间骨脱皮焦肉烂。 
     监斩官又来奏道:“万岁,三国师煠化了也。”那国王满眼垂泪,手扑 
着御案,放声大哭道: 
          “人身难得果然难,不遇真传莫炼丹。 
         空有驱神咒水术,却无延寿保生丸。 
          圆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机命不安。 
         早觉这般轻折挫,何如秘食稳居山!” 
这正是:点金炼汞成何济,唤雨呼风总是空!毕竟不知师徒们怎的维持,且 
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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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却说那国王倚着龙床,泪如泉涌,只哭到天晚不住。行者上前高呼道: 
 “你怎么这等昏乱!见放着那道士的尸骸,一个是虎,一个是鹿,那羊力是 
一个羚羊。不信时,捞上骨头来看。那里人有那样骷髅?他本是成精的山 
兽,同心到此害你。因见气数还旺,不敢下手。若再过二年,你气数衰败, 
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儿尽属他了。幸我等早来,除妖邪救了你 
命。你还哭甚!哭甚!急打发关文,送我出去。”国王闻此,方才省悟。那 
文武多官俱奏道:“死者果然是白鹿、黄虎;油锅里果是羊骨。圣僧之言, 
不可不听。”国王道:“既是这等,感谢圣僧。今日天晚,”教:“太师, 
且请圣僧至智渊寺。明日早朝,大开东阁,教光禄寺安排素净筵宴酬谢。” 
果送至寺里安歇。 
     次日五更时候,国王设朝,聚集多官,传旨:“快出招僧榜文,四门各 
路张挂。”一壁厢大排筵宴,摆驾出朝,至智渊寺门外,请了三藏等,共入 
东阁赴宴,不在话下。 
     却说那脱命的和尚闻有招僧榜,个个欣然,都入城来寻孙大圣,交纳毫 
毛谢恩。这长老散了宴,那国王换了关文,同皇后嫔妃,两班文武,送出朝 
门。只见那些和尚跪拜道旁,口称:“齐天大圣爷爷!我等是沙滩上脱命僧 
人。闻知爷爷扫除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王出榜招僧,特来交纳毫毛,叩 
谢天恩。”行者笑道:“汝等来了几何?”僧人道:“五百名,半个不 
少。”行者将身一抖,收了毫毛。对君臣僧俗人说道:“这些和尚,实是老 
孙放了。车辆是老孙运转双关,穿夹脊,捽碎了。那两个妖道也是老孙打死 
了。今日灭了妖邪,方知是禅门有道。向后来,再不可胡为乱信。望你把三 
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国王依言,感 
谢不尽,遂送唐僧出城去讫。 
     这一去,只为殷勤经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晓行夜住,渴饮饥餐,不 
觉的春尽夏残,又是秋光天气。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马道:“徒弟,今 
宵何处安身也?”行者道:“师父,出家人莫说那在家人的话。”三藏道: 
 “在家人怎么?出家人怎么?”行者道:“在家人,这时候温床暖被,怀中 
抱子,脚后蹬妻,自自在在睡觉;我等出家人,那里能够!便是要带月披 
星,餐风宿水,有路且行,无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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