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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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味-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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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的脚步声还在从容地一步一步踏。
  天色似乎黑了。他在难熬的饥饿中庆幸地渴望死亡来临。
  快来了吧,快来了吧。他在心中这么说。
  
  可是醒过来时,却又是躺在床上,满目雪白,手上挂着点滴。
  巨大的失望与恐惧如潮水席卷了他,文丰不让他死,可是又想干什么呢?
  身体略微恢复时,又被独自一人锁进仓库,依旧没有食物,依旧是漫无边际的孤独与冷清。
  他隐隐开始明白,文丰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死去。他让他不断地在饥饿中受折磨,翻来覆去地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社会,怎么只是随口说说的事,而痴情人,又岂只是电视上那种瞬间灿烂如烟花般爆发的绚丽,更多的是如石子磨在鞋中的苦闷与坚持,一步步都是血肉模糊的不堪。
  于是反复地饿得晕去,又反复地被点滴维持着。
  无止境的饥饿,无止境的胃痛,无止境的孤寂,只是渐渐身体似乎变得格外敏感,脑中总是无止境地围绕着食物,涂成森少年发亮的脸孔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在昏昏沉沉中,只看到最后一次见到的涂成森。
  昔日那个张扬着霸气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呆在监狱会客室的玻璃后,剃光了的头皮隐隐泛着光,冷漠地看着他:“是你告诉她的?”
  他惴惴看着他,好久才反应过来:“恩。”
  涂成森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转身便走,留下他一人留在原地,种种委屈、恐惧都无从说起。
  月色如水,流满整个仓库,呈现出一种幽蓝的静谧,那种静谧只在恶梦中才会出现,犹如久无人烟的坟场,暗藏着静静的杀机,像一个阴谋。
  他在这样的夜中想起那张无情的脸孔,突然觉得憎恨,甚至后悔起来,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恍恍惚惚中,似乎又看见那个人转身而去的背影,又哭又笑,声音嘶哑又难听:“哈哈,哈哈,这就是爱情……”
  摇摇晃晃中,又觉得过往的会出皆是嘲讽,不由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他的同龄人这时还在学校里念着书,衣食无忧。而眼前的一切,他突然无力承受。
  那愿为了爱情肝脑涂地,如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的炽热突然颓灭,如线香燃尽后化成的一段灰白死寂的灰烬,只有丝丝余味,昭现着当事人浓烈的痴情。
  
  展喜颜变得如禽兽一般饥饿,脑中只有一个字:吃。
  无所谓姿态高贵,反正他的死期一时半会到不了,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与孤寂,而肚中如火燎原的饥饿却是实实在在,唯有食物,才能暂停那狂野放肆的空虚,不,就算不是食物也没关系,只要能放进肚中,什么都可以。
  至于涂成森,那只是彰现他曾经愚蠢的存在,而爱情,呵呵,也许只会让他陷入地狱的诱惑。而自己,原来也并非那么无怨无悔,那结实的堡垒在逐渐崩溃,逐渐粉碎,露出里面不堪可怜的心思,原来他也如文丰一样,渴望抚摸涂成森,占有他,这愚蠢贪婪的念头让他沉沦,不顾一切地深入虎穴,而今却是一场空,于是他怨恨后悔,丑态百出。
  不想罢,不想罢。
  他哀哀趴在门上,恳请外面的脚步声能稍稍停顿一下,给他一点食物,他已经不敢太回忆昔日食物的味道,却又止不住幻想着品尝食物的场景与可能。
  可那脚步却如机器一般,丝毫不曾乱了节奏。
  一步,一步,沉稳有序,无情又漠然。
  于是他渐渐厚颜无耻起来,原来人类在欲望面前如此渺小,屋子里满是他的排泄臭味,他丝毫不管,什么都想吃,墙上的石灰似乎是新刷上去的,有着新鲜的气味,他控制不住地去舔,去挖,咽下去时,喉间疼痛灼热,可他倒在地上,无力叫喊。
  夕阳西斜,余晖金黄,布满整个房间,他的眼中一片朦胧金色,渐渐暗下去,他却对死亡不再抱希望,实在是抵达不了。他知道,再睁眼时定又是一片雪白。
  他的嗓子就这样坏了。声音嘶哑,气若游丝,仿佛痛哭的喘息。
  可他还是要日日呆在这屋子中,日头升起,又再落下;月色笼罩,继而淡褪,江城的潮不知涨了没,他闭上眼睛,不敢再想太多。
  一生一世,都是这样的吧。他近乎绝望地想。
  




38

38、第三十八章 。。。 
 
 
  不知是哪一天了,门忽地打开,进来几个人,领头的那个人三五大粗,却是展喜颜认得的。区海兴本就看不起展喜颜这等靠屁股上爬的人,现见他如此落拓相,更是觉得恶心,不由一脚踢过去。
  展喜颜本是迷迷糊糊,被这一脚倒是略清醒了点。
  他看见那只脚,不由爬过去捧着,用难听的声音恳求道:“给我一点吃吧,要我干什么都行,我错了……错了……”
  区海兴更是厌恶,呸了一声:“要吃?好,来人,把门口的狗食来来给这贱人吃。”
  旁边的小弟拎来一桶带着怪异气味的东西,劈头盖脸倒在展喜颜脸上,展喜颜被泼得睁不开眼睛,却如狗一般舔着那狗食,浑然不觉旁人那鄙夷的目光。
  他的脸色如鬼一样苍白,整个脸颊都削下来,露出颧骨,让人难以想象他曾经圆润稚气的样子,如今他头发又长又乱,目光焕散,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贪婪的脸上满是黄黄白白的狗食,令人作呕。
  区海兴一把拎起他,惊诧地发现他的身体如此之轻。
  展喜颜一半身体离开了地面,恋恋不舍地盯着那边狗食,想挣扎地扑过去,可全身软弱无力,只能身躯微微扭动,颤抖地把舌头伸得更长,期望能够到那狗食。
  区海兴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等下有你吃的,贱人!真不知道阿文脑子哪根筋抽住了,放了你这小子!贱人!”
  说完,又不解恨,又连抽了好个耳光。
  展喜颜被抽得晕头转向,可那句“放了你这小子”还是牢牢进入了耳,他连想都没来得及多想,只放声大哭起来,声音破败粗糙,粗嘎如不祥的鸦。
  结束了,结束了!展喜颜抽噎得喘不过气来,眼泪却又流不出来,只在那边一顿顿地耸肩,看过去又丑陋又滑稽。
  他在庆幸之余,只来得及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永远永远不要再为那莫名的情感进入这种地狱。
  
  涂成森被拉出屋时,眼睛被罩上了布。这次是必死无疑了。他这么想。
  文炀被展喜颜通知的殊道会绑架,文丰抓到展喜颜时,他也和展喜颜在一起,被当作展喜颜的同伙对待也不奇怪。
  他懒得辩解,对文丰这种人不必用常理去解释;而且他现在真得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觉得阵阵厌倦。被死拉硬拖了很久,好不容易到一个地方,周围似乎有些人声,绳子却突然松了。
  这冬天的风灌得喘不过气。涂成森打了冷颤,用僵了的手去解眼睛上的布。
  一个声音在耳边笑着:“你倒是老实。”
  涂成森沉默地看着那人,面目平静。经过昨晚一役,他已经心灰意冷,而这多日来的辛劳奔波,他自觉也足够还那人,其后实在不想与那人有何牵扯。
  文丰叹息道:“看来,你是不准备再呆在我身边了。”
  涂成森依旧不作声。
  “既然这样,也不勉强,反正你也帮了我不少,”文丰顿了顿,“你走吧。”
  涂成森愣了愣,还是说了句:“谢谢。”转身即走。
  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文丰温和的声音:“你倒是很放心他。”
  涂成森的步子停了停,还是继续走了。
  
  文丰看着他的影子慢慢在夜幕中消逝,嘲讽般地笑了笑,与几个手下也缓缓转身,踱了回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后面快速的脚步,似有人扑上来,那沉重的呼吸声还未近身,几个手下已经反应过来,将那人死死按在地上。
  文丰微笑着蹲□,有趣地看着那人满脸青紫的伤痕。
  那人抬起头,认命一般叹了口气:“他在哪?”
  文丰轻轻摸着那人的伤痕:“好好一张脸,怎么弄得这么凄惨?”
  涂成森无来由起了一层鸡皮,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指头。
  文丰收回手:“这张脸,还是这么傲。早六年前我就看上了,只是现在看看,倒也没什么。”
  涂成森一时没反应,就这么傻傻地瞪着。
  “该说你是迟钝呢,还是小喜秘密功夫做得太好。”他低头想了一会,又笑了一下,“也是,要不是他那老母鸡心态,那会上我的床的,就是你了。”
  “什么意思?”
  “有时我都替小喜惋惜,怎么就痴了呢?是他主动来勾引我,小孩子的心态。”文丰施施然站起来叹息着,“他以为,勾上了我,我就不会打你的主意。”
  涂成森木着脸,一动不动,但身子却不由地颤动。
  文丰盯着他:“当年如果不是他报警,你早就死了。你以为六年前那场交易会那么顺么?当时我们手中的货是假的,对方也是有所准备的。我们当时就等着你们被干掉后,借口找对方火拼。哪知展喜颜报了警,哧——为了这件事,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知道他的嗓子是怎么坏的么?我活活饿着他,他受不了了,去啃石灰,硬生生烧坏了……”
  涂成森挣扎着,可是旁边的人死按着他。
  涂成森憋了一会,喉底发出一声呜咽,深身不停地抖,他趴下头,将脸埋在看不见的阴影中。像一只被遗弃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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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脚仿佛是虚浮着在移动,想走得快一点,但又犹豫着不敢前进。
  天色已微明,天边隐约可见几点星子。
  那间不引人注目的仓库渐渐从夜色中挣脱,像只落水狗一样落魄。涂成森攥了攥手中的钥匙,那是文丰最后给他的。
  所有的疑问与顾虑曾在腹中百转千回,折磨得肝肠寸断。可是文丰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开膛破肚,那藏在肚子的猜疑如今见了天光,却发现全不是这么回事,可是剩下的,却是血淋淋的疼痛。为那人,也为自己曾有的猜测。
  还能重新开始么?涂成森不敢想太多,他们已经经历太多太多。
  他知道,重新开始的困难,只是想起如若与那个人从此相隔天涯,便觉着是不能想象的未来。
  在门口徘徊瑟缩,想象那人的脸,青白的颜色,狐狸似的狭长眼睛,凉薄的唇,绝望冷漠的神色,竟怔怔了很久。
  不敢想太多,只觉得乱,那些体恤宽慰的话仍未想好,那些曾经伤人如刀子的记忆仍在屠杀,可是不管了,一切都等之后再说吧。
  他突然想起,昨夜风寒,那人躺了整整一夜冷水泥地,别是病着了。
  哆嗦着打开锁,迫不及待地推开门,铁门倒是结实,稍稍用了点力气,室内灌过来的冷风让他一时闭了眼。
  但他随即手一抖,许久不敢动,钥匙落在了地上。
  室内空空。只有高窗口的半个窗户是大开着,冷风灌进来,玻璃微微地抖着。
  天色大明。竟是个暖天。橘色的阳光透进来,玻璃也参与了折射,一片耀眼刺目。
  涂成森在这满室的光明温暖中,瘫坐在地上。
  
  文丰保持一贯的良好耐心,看着他对面冷着脸的辛叔。
  他似乎早有准备,施施然的样子:“先坐下吧,站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辛叔仍僵着:“这就是你给我的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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