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雪冷血热- 第5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什么“满洲国”的世界里,他们的行为有着特别的昭示意义。后人不会忘记他们,就像怀念那些在冰天雪地中战死的、冻死的、饿死的有名无名的抗联官兵一样。只是拿起笔来,心头总是压抑着愧疚,因为我们这些后人对他们知道得实在太少。

开头的话题,是多大年纪了,挣多少钱呀,娶媳妇了没有呀,家住哪儿呀等等,董宪勋都回答了。谈到日本侵略者的丑行,“满洲国”这个耻辱的怪胎,董宪勋就不吭声了,随之而来的则是他值班时环境的宽松。自然,赵一曼的话题也就更放得开、有针对性了,而且有机会把自己到东北的经历、见闻写成类似小说的文字,董宪勋就成了第一个读者。有一天,董宪勋就说:俺想参加抗联,打日本子!

护士韩勇义,原是笔者家乡人,知道得能多点儿。

她1919年出生于桓仁县二道岭,十岁时一家人搬到哈尔滨,投奔在黑龙江省官银号哈尔滨分号当经理的大伯父韩文贵。“九一八”事变后,大伯父积极筹钱支持马占山、李杜抗战,义勇军失败后隐居北平。日军占领哈尔滨,把韩勇义的父亲抓去,逼他交出银号账目,忧恨成疾而死。

有个男孩子名字的十六岁的见习护士韩勇义,中等个头,鸭蛋形脸,一双清澈的大眼,挺浓的眉毛,活泼开朗,敢爱敢恨,见义勇为。之前她就见过有关赵一曼的报道,如果说那时是好奇与不无敬仰的话,当她看到这个被日寇摧残得不忍睹视的女人时,几乎就只有后者了。她非常喜欢在这个特殊病人的身边多待一会儿,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特务见她年纪小,对她也不大提防。看着赵一曼伤口逐渐好起来,韩勇义眉眼间都是笑意。特务们审讯赵一曼,拉下病床踢打,伤口就在一次次流血中处于好好坏坏又不致命的状态,那双含泪的清澈的大眼睛,就喷出火星子。

1936年8月11日的《滨江省警务厅关于赵一曼的情况报告》(滨警特密第8853号)中说:“她们在憎恨世界的丑恶上取得了一致的观点。”

后来敌人审问韩勇义和董宪勋,施电刑,上大挂,用炭火烧韩勇义的脸和背,问她为什么要帮助赵一曼逃跑。她说:“因为自己住在满洲国,走着满洲国的街道,坐着满洲国的车,使用着满洲国的国币,吃着满洲国的出产,这都是由于住在满洲国,出于不得已的事情。在自己的五脏之中所流着的热血,是中华民国的热血。我期待着将来的抗日战线得到扩大,把日本人从东北驱逐出去,再挂起中华民国旗子的日子。”

韩勇义被判四个月徒刑,受尽折磨,疾病缠身,于1949年2月去世。

逃去的目的地是宾县3区,那里是3军经常活动的地方。韩勇义卖了自己的两个戒指和两件大衣,得钱60元,充作经费。董宪勋找人做了一顶小轿,用来抬赵一曼。时间定在6月28日,这是个星期天,医院人少,便于行动。

晚上9点来钟,董宪勋雇一白俄司机,先用汽车将小轿送到南岗文庙后边,再去医院将赵一曼抬上汽车,重返文庙。下车上轿,由他和事先约好的他的叔叔董广政抬着,由阿城方向逃出哈尔滨。韩勇义提着药箱,一路随行。到了乡间,又雇辆马车。

敌人是29日7点左右,另一个伪警察来接班时,发现赵一曼逃走的。宪兵、警察、特务立即出动,很快找到白俄司机这个线索,并判断出追赶方向。因为赵一曼必须借助于车辆才能行动,而当时哈尔滨街上的汽车屈指可数。

30日晨5时左右,在距游击区不到10公里的阿城县金家窝棚,被敌人追上了。

这是个悲壮而平静的结局。朝阳刚从东方的地平线露出头来,山野大地葱茏翠绿,草叶上的露珠突然不安起来,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赵一曼习惯地伸手去腰间摸枪,空了,那张清秀、苍白的脸上就现出一笑——那是沉静的一笑,也是轻蔑的一笑。

董宪勋和韩勇义是难免恐惧、慌乱的,可看到赵一曼那神情,就沉静、坦然了许多。况且打从把自己的命运与赵一曼联系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对这一刻就是有所准备的。

“牢狱和断头台来就来你的”

敌人终于绝望了。

8月1日,敌人把赵一曼押回珠河。敌人要用她的鲜血,恐吓红地盘的人民。

在火车上,赵一曼向敌人要了纸笔,给七岁的儿子写了封遗书:

宁儿:

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

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

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

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

你的母亲赵一曼于车中

162个字,7个“母亲”,还有那“宁儿”、“孩子”后面柔肠寸断的“啊”。

无论是什么人使这封遗书得以保存下来,我们这些后人都看到了一个比较丰满的有血有肉的赵一曼——你就是把她塑造成神,那也是深深地植根于人们心田的神。

而那篇肯定是登在日伪报纸上的报道,无论那“红枪白马”有没有,有多少令人遐想、富于传奇的故事,赵一曼一生的华彩篇章都不在这上头。比之本书已经写到的和行将写到的一些英烈,她既没有那样骄人的杀敌战绩,也没有开创一方根据地的经历。被俘后所受的酷刑,也比不上一些人那样惨烈,包括像她一样的女性。论职务,也只是个中级干部。她成为英雄,一个不比任何人逊色的英雄,在于孑然一身的伤残的弱女子,面对那个好像能够吞噬一切的强大机器的那种不可征服的强悍,甚至差点儿用一次成功的逃亡羞辱了不可一世的敌人。这样,这个来自川南的文弱女子赵一曼——这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就成了一种不屈的民族精神的象征。

8月2日,敌人把赵一曼绑在一辆大车上,游街示众,押赴刑场。

与丈夫永别,与儿子永别,现在又与她无限热爱的熟悉的土地、乡亲、战友永别。

一路口号,一路歌声。口号是今人都熟悉的,歌声是当年在抗联部队中流传很广的、1889年由法国人创作的《红旗歌》:

我们把红旗永远高举,

我们前进永不停息。

牢狱和断头台来就来你的,

这就是我们的告别歌。

第16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

“我们最敬爱的珠河游击队创造者之一的李启东同志”

1934年9月28日,《中共满洲省委巡视员霞珠河巡视报告》中说:

当我队在三岔河作战,来了一个知识分子周光亚要求入队,并要求参加下级士兵,自称团同志,司令部疑心他,故留在司令部任秘书,以便监视,说是团外区委老董介绍,断了关系,后又来二人找他,均未收容。在香炉砬子时,来一医生要求入队,留在队里,在乔家崴子,周光亚枪杀启东,窃款千余元逃跑(启东系经济部长)。后来审问医生,始知周系哈著名侦探,医生来队,系宾县警局派他来找他回去的!此事件发生以后,队内开展了反奸细的运动,同时坚决成立了政治保卫队。

李启东,1896年出生于朝鲜平安北道一个普通家庭,参加“三一”运动,之后只身流亡到中国东北,在吉林通化进入朝鲜民族主义者创办的新兴士官学校学习,1921年被选送到云南讲武堂深造,毕业后在广州从事革命活动,1927年回东北。他1926年参加朝鲜共产党,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日军占领珠河后被选为县委委员、兵委书记,曾先后到伪军和“朝阳队”中做兵运工作。哈东支队成立后,为支队经济部长。

从“朝阳队”的秧子房掌柜,到哈东支队经济部长,并不是因为之前做过这种工作,或有特殊才能,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而是因为他的忠诚、可靠。在山林队中,这秧子房掌柜在“四梁八柱”中无论怎样排行,都是大当家的最亲近的人。这是“财神爷”呀。有的还是大当家的亲戚,时间久了,经不住诱惑,也卷钱走人了。孙朝阳有那么多心腹、亲戚、老部下,李启东是后去的,又是个“老高丽”,而能担当这种角色,就是三个字:信得过。

但要以为李启东就是个勤勉、可靠的老黄牛式的人物,那就错了。论军事,他甚至比黄埔4期的赵尚志还科班。今天我们不知道他在这方面的业绩,一是他牺牲得太早,没来得及施展才华;二是即便有什么骄人的战绩,因为同时期战友中幸存者太少太少,后来者也就难以知晓了。

在“朝阳队”时,赵尚志就非常乐于倾听李启东的意见。对于这位比自己大十二岁的老大哥,赵尚志非常尊重。对于赵尚志这种性格的人,身边能有这样一位老成持重的老大哥,经常提醒一下,乃至敲打敲打,那情形肯定是不一样的。有人甚至认为,如果李启东不是过早牺牲,赵尚志的一些错误,或许可能避免。

抗联退到苏联后,由3军负责同志编写的《抗联第三军史略》中,能写到的烈士都写到了。关于李启东,开头即是“我们最敬爱的珠河游击队创造者之一的李启东同志”——从中不难想见他在广大官兵心目中的威望、分量。

奸细周光亚的首选暗杀目标是赵尚志,一时没机会,又害怕身份暴露,而当时抗联对这种奸细、特务的警惕性也不高。1934年7月1日,李启东去支队司令部开会,这个汉奸主动请求“护送”,走到宾县8区乔家崴子的一片小树林时,将李启东杀害。

三岔河之战,李根植战死,铁汉子赵尚志曾经落泪。1940年,于保合、李在德夫妇生了第一个男孩,他给取名“于根植”,说让我们的后人永远记住这位抗日英雄。

李启东被暗杀,对赵尚志刺激更大,特别悲痛,他认为李启东是替他牺牲的。

东满反“民生团”的血潮恶浪,曾经波及到北满。奸险的鬼子对3军当然也不会放过,大肆宣传“赵××队内的韩人都是我们派去的”。赵尚志根本就不理睬这一套,在这上头3军绝对是一片净土。金策、李福林、李熙山、李启东、李根植、姜熙善、朴吾德、马宏力、李泰、朴吉松等等,赵尚志团结、重用了大量朝鲜(族)同志,这些人心情舒畅,甩开膀子抗战,绝对是3军的精英、骨干。

珠河地区最早的党组织,成员几乎都是朝鲜(族)同志。赵尚志从“朝阳队”拉出来的九个人,除了王德全,全是朝鲜(族)人。无论反“民生团”的妖风怎样刮,上头有什么指示,赵尚志根本不为所动。他的道理很简单,那就是事实。这些人出生入死,打日本那么不要命,说他们是日本人派进来的奸细,见鬼了!

哈东司令李福林

李福林,原名公道轸,又名崔东范,和赵尚志同岁,1918年流落到中国,先后在和龙、宁安、海林、阿城从事农民运动,曾两次被捕。第一次押送途中过桥时,一拳将警察打入河中,成功逃脱。第二次关在奉天监狱,“九一八”事变后被组织营救出来,任满洲省委巡视员。之后历任珠河中心县委组织部长、珠河游击队党支部书记、哈东支队党委书记、3军执法处长、1师政治部主任兼哈东地区游击司令,人称“哈东司令”。

抗联各军编制略有不同,就是设不设政委。1军、2军有政委,又有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