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好几个月没有临池了,不觉手痒,好在手边有的是纸,一口气又写了好几张,全摆在桌上!
那十来张拜贴,琳琅满目,有褚体!柳字、魏碑、飞白还有一张竟是篆文!何沧澜想:“一到洛阳,就水落石出了,那有这么多人必须登门求见?”
一笑掷笔,封笔大吉,上床睡觉!勤练内功,他自觉体内真气充沛!渐具高峰!次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晨曦入宙,在床前铺下几道红光!
何沧澜开眼第一件事,就是侧耳倾听,户外居然无风雪之声!大喜之下,翻身下床,脚下浸在红光中,还不敢相信那真是阳光。
这是个可以令天下任何仇敌,除了杀父之仇外,都可化庆气为祥和的大晴天!
行商肩贩,喜气洋洋,面有笑容,准备出发,各奔前程,彼此之间,透着和气温暖互相笑哈哈地叮哼,等回积雪融化,这份冷劲比大雪天更够受,必须多加几件衣服,虽然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何沧澜匆匆盟洗完毕,草草用了早饭,回房从箱匣里取出一件从未穿过的雪白小羊羔皮袍穿上,腰间系上墨剑,也不结帐,走出店外!
店小二牵过一匹黑马来,何沧澜又赏他一锭银子,吩咐道:“我出外访友,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房间替我留着,行囊就放在里面,得闲把那另一匹马,带到各处遛遛。”
在高高的天上,高挂着久违的太阳,青空万里无云,蓝得像块大水晶,这颜色,何沧澜不见久已!
马出东郊,积雪初刺,化为涓涓细流,空气凛冽青新,沁人心脾!
江二春迟,此时离春天尚早,但雪后初晴,自略有春意,这消息连马匹也知道,不待鞭策,便轻快的昂首向前跑去。
“再来三个晴天,原野上就会飞起小孩子的纸鸢了,唉!在这种好天气,我必须跑去打思齐庄庄主一拳,真是煞风景!”
何沧澜略有憾意,心中这份温情,是借自天上那明亮的太阳,所赐与的暖意:十五里路,真不算回事,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走近庞家庄,在村之入口,他勒马不前,四下张望,心中万分惊讶!
在他面前是一片平坦的土地,百来户庄上佃户,疏疏落落散在枯木之间,四野静悄悄的不见一个村人。
中央有条可容八骑并驾齐驱的青石大道,远远地与渠水平行,像一把大刀将大地切为两半,道旁,每隔一丈就有一株高大的榆树枯干,夹路傲立!若在春夏,浓荫覆地,风拂树梢,必另有一番景象,这时却象一排宫中仪仗,毫无表情的藐视着来朝的臣民!
大道笔直,约有百来丈光景,尽处青翠眩目,横立─排百年老松,树叶疏处,高楼宛然,松梢之上,飞搪探出,可见其高!
何沧澜策马沿着大道缓缓前进,顿饭光景,穿过松林,只见那座高楼,长约十五丈,左右空荡荡的不设围墙!建筑形态,略近于道观,像一城楼,高不可仰,正中奇高排一横匾,上面钩金韧银写着“思齐庄”三字,匾下是两扇两丈来高的大门!
大门深闭,门外阴森森的不见半个人影,门前和松树之间,是十丈来宽广的空地,残雪融尽后,水面上浮着雪下未腐的松子!
从来拜山,或干戈相见,或以礼相待,像这种得其门而不能入者,真是少见!何沧澜骑马在空地上打转,寻思道:“怪了,这‘思齐庄’竟把一排古松,当作围墙,难道不怕敌人深入,大道和高楼分明新建未久,那来百年者松,难道是从他处移来不成?”
他打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由高楼旁边松林间穿过?生怕冒然造次,会被当作贼办,吃庄主抢白一眼,遂猛然一勒马缰,黑马“希聿聿”地叫起来!
那大门旁有扇小门,镶嵌在壁面之中,外观一样,分辨不出来!这时“呀”地打开,走出一名苍发老者,身作下人打扮,看样子似非练家子!
何沧澜自进入这庞家村,大半天一个鬼影子也没见到,这时见有人出面,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烦老丈通报庄主,何沧澜登门求见!”
老汉耳朵失聪,茫然不解,何沧澜只好踩着湿地走到小门口,附在他耳朵旁再说一次,老汉总算听懂了,半晌道:“我家老爷不在!”
“那么,有谁在,你就通报谁吧!”
何沧澜暗叹晦气,这样子那里像登门寻仇?
老汉转身就走,何沧澜连忙拉住,递上拜门贴,老汉看看,似甚不解!也不关门,自往前走,走了四五步,回首惊道:“相公怎不进来?”
何沧澜迟疑一下,低头进门,眼睛一亮,原来这建筑,那里是座高楼,只是一座牌坊而已,外观似是两层,一进门里仰着就见屋顶!只正面立有墙壁,其他三面,空荡荡地,与外面相通,视野极广!
右面是一排宫殿式巍娥祟阁,像座小山,延绵极长,左边是个大校场,可容万人,校场尽处,似堆着一些建材,远远有几个豆大小黑点在上面活动!
牌坊上祟阁相去十丈,并无走廊,代之而起的是九根商龙石柱,石柱高耸入云,上端有一横梁相连,看起来像一镂空的巨壁、就在石控下,有条青石小径通向崇阁!
何沧澜看看这雕粱画栋的牌坊,看看那九根龙柱,赞叹系之!皇宫他去过好几次、建筑自然比这精美,但似无此气魄,心中不禁叫道:“这庞庄主是见了何贤,而企欲思齐?看这庄上气象,他大有领袖武林之志呢?”
那老者左手拿着拜门贴,轻放在右手掌心,摇摇晃晃在前领路,两人同走过雕龙石往,来到祟阁的第一幢门前!
大门极为沉重,并未加锁,老者费尽气力,才推开了门,回头说道:“相公请到厅里稍候片刻,小人前去通报总管!”
话罢,站在一旁肃客,自己并不进去张罗!
何沧澜点头微笑,跨过门槛、霎时宛如置身墓穴之中,客厅仍是一层,极高极宽极长。
里面分成两个天地。开着门的这一头,窗户紧闭,甚是昏暗,墙壁木石,皆是原色,不加修饰,中间也无陈设,宛如演式场子,空无一物!
相去约十五丈远的彼端,则灯火灿烂,在墙壁一角,一横一直交口处,玲珑透剔地雕楼两面相接的画壁,画壁下耸立一人般高矮的铜铸“文王鼎”。
那鼎前面才是四张银红雕花大椅,椅旁,各有一张梅花式红漆高几!
“这庞庄主有虚张声势之癖,这么大的一间房子,只用那么小的一个角落!”
何沧澜暗自微笑,却也有几分佩服“思齐庄”的排场,想道:“要客人一入门,就得在空旷的屋中,摸索前行十五丈远。真令人有凭空矮了一尺之感,幸亏我自已是个高个子!”
何沧澜负手穿过厅堂,踱到画壁前面,仰首品鉴,忽觉一道白光掠过花纹,连忙回首,原来侧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一个苍发老叟,无声无息的迫来!
“下人们真不懂事,客人来了也不知献茶,打开窗子!”
老叟并不回头,像是埋怨,又像是解决,一口气打开三扇笛子,才拍拍手,回身走过来,一面笑着道:“壮士请勿见笑,以后绝不会这样慢待了!”
言下大有“思齐庄”择日开张之后,必是天下第一流庄堡之意!
何沧澜唯唯否否,借着灯火和白昼的光辉,仔细打量面前这人。只见他年已花甲,满头雪白,须发有如刺针,倒插头顶下额,均有两寸长短,脸上布满皱纹,却不松驰垂下,身材极为高大,穿着黑绸衣衫,外加一件锦狐薄袍!
何沧澜暗自纳罕,似乎这老叟是个熟人,在极远不同的场合里曾经见过!但不久即自骂见鬼不迭,近来怎的老是疑神疑鬼,总把陌生人当作熟人?
老受走近这椅前,请客人就坐,自在对面陪着,回头高叫一声:“奉茶”!
何沧澜就近仔细端详,还是觉得这老汉长相跟衣着极不相配,这身华服应该另换个头颅,或者这头颅应该另换件衣服,看来才顺眼!
一个年青人匆匆进来,献上茶后,又匆匆退出!
何沧澜看他步履眼神,也非练家子,心中更生疑问:“思齐庄大总管可在我一无发觉中,进门、开窗,而下人却怎生不练武呢?”
“鄙庄兴建未毕,尚未飞柬通知天下武林同道,敢问壮士缘何光临?”
老叟一面开口问话,一面打开拜门贴,看看来人姓名!
何沧澜至此方知人家建庄未毕,对外并未宣布,难怪江湖中人毫无所闻,只是化纯和尚怎生惹上这庄主呢?口里歉道:“在下因受人之托,前来拜见庞庄主!”
“喔!”老叟故作惊人之状,两眼一眨,开合之间,精光四射,装出很热心的样子,低声问道:“贵友是谁呢?尊驾来得不巧,庄主外出未回,老汉是庄里管家,有什么事交待我也一样!”
“思齐庄”并非逃通之数,主儿不在,何沧澜觉得不便声称代人寻仇,遂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之事,有外方朋友,法号化纯僧人,因故重托在下,得便前来拜见贵庄主,详细情形,不得而知!”
“化纯!化纯!”这总管喃喃自语,忽然嘿嘿笑道:“是了,有这么一个和尚,两年前到过衡山”说到这里,语气一变,寒声问道:“阁下代人寻仇,他自己怎么不来?”
何沧澜宛如当场失风捕逮的小偷,呐呐的说:“在下在双方恩怨,谁是谁非未明白之前,绝不敢说‘寻仇’两字,只是前来询问一下而已”
老叟桀桀笑道:“想不到化纯这秃驴竟是鼠胆之辈,荐人自代!”
何沧澜越听越不是味儿,说道:“在下立场已经声明过了,若阁下觉得不便为他人道,在下就此告退,待以后再竣门拜见庞庄主!”说罢,起座拱手!
第七章 不堪重回首
“且慢!”
老叟伸手虚拦留住何沧澜脚步,仔细端详一番后,疑声说道:“朋友,我们以前见过面吧?”
何沧澜大吃一惊,不觉脱口说道:“阁下亦有同感?”
总管闭目沉思片刻,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小子,你竟然没死,还登门寻仇!任
任进!你烧成灰,我黄真也认得你!”
那“任进”两字,宛如五雷轰顶,把何沧澜吓住了,半晌才清醒过来,付道:“庄主姓庞,不是‘抱松居士’庞遗恨?壁角的文王鼎,不正是代表他的名号‘中原一鼎’,眼前这管家,不是那老家人是谁呢?”
顿觉小时所受委屈冷落的旧恨,全爬回何沧澜心头,当下恨恨说道:“不错,我是小家人,小家人侥天之幸,并没死去,你觉意外吧!”
“意外!意外!”
老家人嚷天价连叫两声,忽然阴沉说道:“小于,化纯大概是你师兄吧?今天你们难兄难弟的仇,一起报吧!”
“我的仇,报不报还没决定,反正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化纯跟你们有何深仇大恨,我也不知道,四个多月前,他在长江岸边,死在我手里,临终时要我来这里走一趟!”
老家人满脸不屑地说道:“哼!化纯和尚会死在你手中,一别七八年,小子你除了作贼之外,还学会撒谎,真假我也不管,一试便知!”
说罢,跃身到侧门口,叫道:“备场子!”
何沧澜稳若泰山,索性大辣辣再坐下,道:“且慢,何人种因,何人收果,化纯之仇,我还是要问问是你干的,还是‘抱松居士’干的!”
“小子,你喜欢在屋子里动家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