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沧澜稳若泰山,索性大辣辣再坐下,道:“且慢,何人种因,何人收果,化纯之仇,我还是要问问是你干的,还是‘抱松居士’干的!”
“小子,你喜欢在屋子里动家伙吗?”
老家人纹风不动,站在门口,心中虽然万分瞧不起小家人,但显然言明在拳脚上见高下,也不得不按照规矩,侧身说道:“请吧!小子!外面宽敞!”
何沧澜平生对阵,最讲究主动,从打法和地点全要按自己意思而行,但往往十九不如意,总是被逼动手,打这种糊涂仗!
眼前这一场本介乎可打与可不打之间,他想了半刻,耸耸肩头,啜了口茶,站起身来,向屋外行去,已是龙行虎步之态!他乃一派拳门人也!
好汉何怕出身低,别的要这老贼瞧扁了!大校场与外面田野联成一片,并无围墙分开。
残雪融后,泥泞不堪,几个人下手拿竹帚,走到遥迢对着“牌坊”的东北角,离正在兴建中的工地不远,扫出预先铺好青石的武场,约有五丈建方。
三五十个村中庄稼汉子,正在铺地基。见有好戏可看,都缓下手来,围在场地周围,指手划脚,似堪兴奋!
六七个临时穿上疾服劲装的浓眉大汉,杂在庄稼汉里面,那便更是神气活显,因为今天乃是“思齐庄”对外的第一战,由大总管下场!
何沧澜远远从祟阁走到场地来,鞋履已经半湿,老家人神气凝重,敢情他还记得小家人,七年前掌力造诣即已不弱。
两个劲装大汉,各执一束宽背厚刃大刀,远远从军械库斜窜而出,另一个提着红布包袱,自后赶上,没盏茶光景,已到场上。
劲装汉子,打开刀束,各取一把,排成雁行一排,那一式十把明晃晃的单刀,还是新铸不久,初次使用!
何沧澜并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思齐庄”意欲以多取胜,只是暗自微笑,感慨万千,曾几何时,这“思齐庄”多了些繁文细节,“抱松居士”的本性表露无遗,不是在衡山隐居时那种德性了,大有君临武林天下之概!
老家人脱下皮袍,丢给一名庄丁,伸手打开包袱,取出一条蛇般的乌黑兵刃,倏地一抖,“嘘”地声轻响,赫然是一条七尺长短的奇形长枪!
老家人本是北地日行千家,夜走百户的独行大盗,凡是剧盗,兵刃总以易于携带为佳,但老家人身材高大,不易轻巧兵器,两全其美之策,就是这把啸风锁链枪!
这枪构造十分特别,乃是由七十二个纯钢如意锁链,首尾相串而成!前后两端各有一个六寸矛头!矛头根下有一个两寸深的圆洞,洞中有个倒勾棱角,使用时“嘘!嘘!”轻响,似一条活的响尾蛇,除扰乱心神外,兼有无穷之招术运用!
不用时,枪身柔软异常,可盘成腰带,束于衣中,不显形迹!
何沧澜从腰畔解下“墨剑”,思索了片刻,决定不拔剑出鞘,这并非轻敌,而是另有原因!要知前古神器,一剑在手,固可斩金截铁,削断对方刀、剑,但,有一利就生一弊,若对方使用重兵器,如禅杖、长枪、万金锤等之类,则易为其所吸,不能如意施展。
他手中的墨剑,虽非宝剑,但出自名匠之手,亦能吹毛过发,遇到重兵器,照样受克,他有鉴于此,故特地设计了铁锏形剑鞘,以资保护!
老家人渊亭岳峙,猛的一抖“啸风锁链枪”“哗啦啦”的一阵轻响,直如铁棍,平伸而出,倏地一缩,奇形枪柔若软蛇,收回手中!这一吞一吐,劲捷无伦,扬目四顾以示威,观众陡起微响,纷纷后退三步!
何沧澜挺身伸臂,将皮袍下角撩上掖好,铁锏顶天如柱,立下门户,算是答礼,口中微微问道:“点到为止,还是不见血不停手?”
“瞧我高兴!”
老人家猛喝一声,“锁链枪”毒蛇吐信,猛刺何沧澜胸口,探进中门!
何沧澜不明白对方招术如此变化,不愿胡乱闪躲,只把铁锏使出“八卦刀”,舞了个冷电交加,风雨不加!
只听“铮”地一声,兵器交接,铁锏被荡开半尽,露出前胸门户,而锁链枪矛头翻转“嘘嘘!”怪叫着,打马回府!
锁链枪本是两头均有矛尖,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头疾似电闪捣入何沧澜露出的空隙中,已到胸前“鸠尾穴”!
何沧澜矮下半截身子,矛头刚好由头上一寸处飞过,铁铜飞雁横空,揽枪腰处斩去,枪本身由如意锁链串成,柔软异常,中腰受力,矛尾往回一圈,闪电也似的缩回!同时,一阵怪响,另一矛头再一次向何沧澜前胸袭到!
何沧澜他这一招用得大大失算,矮身避过尚可,因枪身长达七尺,无论退到那里,也能追到那里!
但猛撩枪身,却犯了大忌,自陷身于腹背受敌之境,一个处理不当,前后胸就得被矛头扎两个血窟窿!
好个何沧澜,不愧江湖中年青一代的高手,临危不乱,卸左肩,右跨步,蹲身向右边横挪一尺,脱出险境危局!
老家人首尾两枪矛头,互相撞击,“叮当”一声,各自回头疾飞归巢!
老家人看小家人机灵,竟然躲闪开他这招“日月如梭”的枪尖,不由猛赞声“好”!
同时也十分惋惜这一杀着未能建功!他本以为何沧澜会直立向右闪挪,那时自己只要微一搓手,矛头再分击,小家人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好!”声未毕,老家人奋臂一收,抢身一立,矛首如蛇,啸风怪响,直向何沧澜天灵盖劈下!这招名叫“当头棒喝”,与“独劈华山”大同小异,但后着暗藏“金蟒三摆尾”的解数,杀机四伏!
何沧澜并非傻子,知道这种看不出苗头的招术最狠毒,当下不封不架,身形旋风似的连人带剑,扑刺老家人胸腹之间,这种以毒攻毒的打法,若非有绝对把握,就得尸陈当场!
老家人倏地一惊,自始至终将敌人逼在五尺之外,不想这辛苦建立的优势,竟毁于一旦,在自己的绝招层出不穷中,让这小子欺身近来!
真是个自作孽,大意失荆州,当下身躯半横,向后疾飘,看似败走,其实枪尾矛头怒龙归海,已偷袭何沧澜后心!
眼见矛尖已到脊梁,何沧澜旋身竖刀,“叮当”声起,矛头回头又走!
何沧澜不待他另一矛头出现,搭剑在枪身之上,借劲来个“鹞子冲天”,宛如恶虎扑羊,人未到,剑已到,刺向老人肩上!
长兵刃最忌敌人冤魂不散,缠身近打!何沧澜就抓住他这弱点,才屡冒奇险,奋不顾身的!
老家人大吃一惊,怒骂一声:“好大胆!”
身形疑若飞鸿,向后再迟,已到场地边缘,身后一步就是泥浆而非青石!
何沧澜得理不饶人,如影随形,死缠不放!近身出锏,连下杀手,脚下只前不退!
老家人把心一横,杀机陡起。双手握住枪身,矛头宛如两头蛇,进若孽龙闹海,退似饿虎吼山,力敌“八卦刀”法!
要知老家人本来出身绿林,功夫极佳,才需“中州一鼎”出面收拾,自输招为仆后,自暴自弃,把武功荒废了几年,那时庞剑豪一面苦练“回魂功”,一面希望能与旧情人康松箔再续鸾胶,两家合一家,或出山或归隐,在两可之间!是以虽然看在眼里,也不作声!但,旧情人康松箔却不作此想,也因为孩子大,不便二度梅开,因之,庞遗恨在衡山近水台楼未得月,空留遗恨到白头,让那娘们白耍了好几年!
如是,决意重作冯妇,回老家计划建立一家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庄堡,奋雄心于武林霸业!就良言苦劝,希望老家人继续留住,升为大总管!老家人一想将来在堡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答应下来!并由“中州一鼎”帮助他重整艺业,其中最重要部份,就是使这“啸风锁链枪”,能在近距离施展,与短兵相接,力决雌雄!
本来江湖豪客对师门绝招和新练解数,最是珍惜,绝不轻易使用,生怕为人熟悉其中奥妙,拆穿了不值一文钱!
老家人本也有这种存心,这时既成了负隅困兽,也顾不了那许多,先解这燃眉之急,当下加力施展,两头蛇上下吞吐,枪头棒尾、啸风刺耳,震人心神,已成了舍长就短,招式中包括“吞、吐、撤、放、迎、送、舒、展”八字诀,霸道异常!
何沧澜不敢轻视,一招一式,均用尽全力,绝不偷工减料,硬碰硬对决,只见铁锏化为刀山巨浪,滚滚而出,隐挟风雷,接“乾、坎、民、震、嚣、离、兑、坤、”八封变易之理,生克之道疾走河图书,锐不可当!
观众鸦雀无声,胆小一些的,又往后退去,众人虽不知其中奥妙,但知刀枪无眼,立分生死。
何沧澜脚下稳如泰山,只在同一线上移挪,绝不后退,同时铁锏有如孔雀展屏,遮住半片天,生怕长枪化龙飞遁,两人距离再次拉远。
他这意思,老家人如何不知,故作姿态,双手不握在枪身中间,而分出一长一短来,逼使何沧澜把刀网更加散开,空隙自然加大,然后再乘虚直入!
果然,在渐次透发下,姜是老的辣,老家人这番心机并没白费,饶是何沧澜马步笃实,沉如王屋,还是被老家人这个愚公,向后移了两尺!
良机一纵即逝,老家人岂能放过,口中“咕嘟”一声,突然骤退,飘飞出青石范围,身在泥泞之上,使个回马枪,七尺长形长枪直如钓竿,怒取何沧澜胸口要害!待长枪陷入刀网,借劲盘空而飞,宛如黑鹰,回落何沧澜背后!如此一来,何沧澜反而站在场地边缘了!
场外众人欢声雷动,呐喊助威!猛拍他们大总管的马屁胜了!
者家人脸色一沉,发如刺猬,不走险招,“啸风锁链枪”以挑、刺、勾、拨、点、打,条上条落,化为金星万点!这是走花枪的路子!
何沧澜以不变应万变,只守不攻,把“八卦刀”法,精致之处,全部展开!
瑞州任家,本以枪法名世,这个任家最后一人,却在枪上吃尽苦头,老是被封在五尺之外,铁锏够不上敌身!
老家人有意大大露脸卖乖,要小家人输得口服心服,断喝一声:“看杖!”
招术一变,先化为一百二十八路“韦陀仗法”,杖头杖尾,一团乌云,暗藏矛头于其内,风声“呼呼”,真得“狠、疾、毒、”其中三昧!
“韦陀杖”只用了十二路,老家人又断喝一声:“看鞭!”
霎时杖影一收,数条青蟒,忽崩、忽迎、忽破、忽送“嘘嘘”怪叫着盘旋飞舞,狂风暴雨一般,招招尽取何沧澜之要害!
自技艺初成,步入江湖以来,何沧澜耳目所染的兵刃,不外刀剑之类,现在,只片刻之间,猛吃杖、鞭、枪一轮猛攻,早已眉心见汗,吃力异常,若非气脉悠远,内力充沛,非落败不可!
“输给别人可以,就是不能输给庞剑豪手下,这口气我死也要争!”
何沧澜暗自想着。
“任进,服输吧!跪下叩个头,可以拣回一条小命!”
老家人面露微笑,出言调侃,引起观众一阵哄笑!“未必!”
何沧澜奋臂封架,叫声甫毕,引吭高啸。风映干霄,剑稳一抖,食指弹处。空锏怒射出去、斜插入石,激起数点火花,他已经亮剑在手!
者家人不料他锏中藏剑,微一分神。
何沧澜如醉如痴,冲入鞭影杖光之中,墨剑飞旋处,扬起一团黑雾,碰到如意锁链,“铮!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