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滴于碗中,做药引,直到她身上的毒全部清除,手札上便是这么写。”陆离一字一句,缓缓地道。他为她做的那些事,邵九不会告诉她,连他自己亦不会,所以邵九说出那番话必是针对另一个人,这么一想,他便不难猜出是谁。
陆离藏在衣袖中的手腕轻轻一动,若他此刻伸出手来,那手腕内侧那条伤疤还清晰可见,接连七天连续地失血,纵然他自小习武,也抵不住身子虚弱,这便是此刻他脸色发白的原因。
至亲之人的鲜血做药引。
他没有骗她,却也骗了她。其实,无论身体的好坏,只要中了流年光,便只有一种方法可解,而这种方法亦不是百分之百可靠,必须那人连续服药时间没有超过一个月。
所以,她并没有因为身体底子好而幸免。
只是幸好,她终是醒过来了。
他不曾后悔,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宝龄自然不知道陆离心里在想什么,听了他的话却陷入了沉思:原来如此,那种方法只是因为宝婳身子本来就虚弱。
半响,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想要救她?”陆离忽而问。
宝龄抬起头,自嘲地一笑:“你是不是也像你家公子那样,觉得我很傻?你跟着他应该很久了,你们都是同一个想法吧?”
陆离凝视她一会儿,才道:“公子并非一个残忍的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理由。”
谁天生是一个残忍的人呢?
宝龄抿着唇,良久才无力地笑一笑:“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却是一个叫人看不懂的人,阿离,他幼时经历过许多事,我虽不是全部知道,但也了解一些。只是,人活一世,很快便没了,运气好的,活到寿终正寝,运气不好的,哪一天便突然死了,又或者发生了连自己都预料未及的事。所以,每一天都弥足珍贵,心里藏着一件事已是寂寞,若藏了那么多事,会有多难受?你是他身边的人,或许,你可以帮帮他,让他别将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愿意跟人说,找个树洞说也是好的,没有人知道,至少也是发泄了。”
童话中长着驴耳朵的国王便是如此,他的异常无处与人说,只好找了个树洞,统统倾倒出来。
在现代人来说,那是一种宣泄,无论对精神还是身体都极为有利。
心事埋得太深,找不到出口,会将自己淹没。
她只藏了一个秘密,却那么地寂寞,而邵九呢?若不是儿时发生许多的变故,他怎会有如今的性格?
那一日,她看见他一边流血一边笑,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如今还忘不了,她不想再看见那样的他,纵然那便就是他。
这些话,面对邵九时,她无法说出来,仿佛心底最私密处被揭开,会让她无处遁形,但面对陆离,她竟是将心底那些话都说了出来,甚至倦于掩饰,那么自然,自然地连自己也吃惊。
按理说她与陆离不算熟识,但对陆离的感觉却与连生有些相像,却又不完全相同。连生当初是她留下来的,对这个小少年,她更多的将他当做弟弟一般。而陆离,很奇怪的让她有一种兄长般的感觉,他分明是冷漠的,却让她觉得温暖。
少女的面容带着一丝沉浸在回忆中的恬淡,仿佛穿越寂寂的时空而来,宛若说与自己听一般,陆离一时说不上话来,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的震惊。
从来,他都觉得她与邵九太像了。他们是属于同一种人,隐藏极深,喜怒哀乐不行于色,但此刻,她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而她目光中的真挚与关切,还有那一点点刻意隐藏的心事,他也看了出来,一瞬间,他心头涌上一丝不安。
第二次她失去了记忆,却要第二次沉陷下去么?为了,同一个人?
良久,他站起来,转过身,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情:“公子去了南京,至少三日才会回转,这几日,你若能下床行走,随时可以出去。”
这一回,轮到宝龄讶异,他的意思,是她随时可以回去?但她还未问出口,他已走了出来。
入夜后的南京,与苏州一样,已是微寒。南京别院,依旧在水榭中,两人正在下棋。
“没想到顾府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阮克将一枚白子放于其中,眉头微微一蹙,开口道。
“大帅可是在为顾太太不平?”少年的神色却恬淡得很,舒眉浅笑。
阮克似乎有心事,只道:“我与瑗贞虽自小感情要好,但她出嫁后便很少往来了,也怨我当初只道她暗中喜欢顾万山,便做了主将她许配给他,未想到会闹得今日的下场。”
“缘之一字,本是不可强求。”邵九淡淡一笑,目光有几分悠远,“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痴情人,又有几个白首到老。”
壹佰肆拾陆、最关键的一步
一句话,仿佛触动了阮克的心思,他粗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惆怅,幽幽道:“缘之一字,不可强求你说得对,可古往今来,又有谁能真的看透。”
“若看透,便非红尘中人了,红尘多纷扰,但红尘中人却远比那些出家人、隐士来得多,大帅可知为何?那是因为,纵然红尘纷扰,却依旧有叫人眷恋之处,就如同明知归宿是歧路,但却乐此不疲,只为那过程已是极美。”
阮克蓦地凝视邵九,沧桑的眼眸中迸发一种年轻的光彩,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那样温柔,“是啊,只是爱过一个人才知道,就算是回忆也是好的,所以不肯放弃,不愿意认命。”
“大帅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黑子落下,邵九仿佛不经意地道。
“真心爱过么?”阮克唇边浮起一丝缱绻的笑意,“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过,纵然她心里有另一个人,你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沉浸在回忆中,阮克此刻的眉眼都是舒张的:“小邵啊,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也许便会明白了。百花丛中过,独留一人心啊。却往往唯独那一人,守不住亦难留。”
等他真正爱生一个人么?邵九伸出去的手顿了顿,随即却又放下,很快转移了话题:“元帅今些日子看来心事重重,怕不单单是为顾府的事,若信得过在下,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他的话温柔真挚,眼神如水沉静,阮克微微迟疑,终是道:“的确有事。”顿了顿,见邵九只是微笑着望着他,眼中并无急切地询问之意,犹如一个最闲散的听众罢了,他微一沉吟,终是道:“南疆进来不太平。”
“南疆不是由少帅一直由少帅镇守?”邵九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同时,手中落棋的速度没有放慢半分。
阮文臣从十岁开始,便跟着阮克在军营中长大,所以虽府中称他为大公子,但军中却习惯喊他为少帅。
阮克点点头:“正是如此,我才不放心。前几日南疆一场冰雹,原本稀少的农田颗粒无收,又近冬季,那些蛮夷都如饿狼一般,盯着那些商队,已有好几对商户传来被劫的消息,文臣性子冲动,将那些人抓了起来,如今南疆那边暴乱,又有东瀛人撑腰,叫嚣着要独立,怕是免不了一场战事。”
所谓的南疆便是新疆最南端,本是极美的一个地方,有终年奔流不息的孔雀河、库尔勒,还有托木尔峰冰川映照下的阿克苏。
然而因为地理条件,南疆也有它沉重的一面:干旱、盐碱、每年春夏之交不请自到的遮天蔽日的沙尘,还有令绵苗枯萎、植物凋零的倒春寒,再加上干热风、冰雹、洪水,恶劣的气候使得南疆的农业一向为最薄弱的环节。
民以食为天,失去了存活下去最基本的动力,那些游牧民族自然对中原的一切虎视眈眈,沿途抢劫屠杀商队,是常常发生的事。
几年前阮克便派自己的儿子阮文臣镇守南疆,倒也太平了几年,只不过,天公不作美,今年只不过是十月末,便迎来了第一场巨大的冰雹,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那些人为了活下去,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穷极成匪,的确有些道理。
只不过,阮克的话听起来虽是无可奈何,但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南疆农业虽然弱质,但地缘优势却十分明显。譬如,红其拉甫、吐尔尕特、伊尔克什坦等口岸,便与南疆相接,若占据南疆,完全可以成为通向西方的“桥头堡”与大型的商品集散地。
又譬如,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低下埋藏着巨大宝贵的资源,塔里木盆地里大大小小的绿洲更是一片天然的林果基地。
南疆对商队的骚扰只是个由头,纵然没有这些外因,对于南疆,阮克也是志在必得。而此刻,是最好的机会,因为——那张藏宝图上的百万黄金已俱归阮家皇朝所有。
只是,使局面变得有些尴尬的是:此刻又加上了一个东瀛。东瀛虽只是个弹丸之地的岛国,但近几年迅速崛起,此时挑拨南疆独立,自然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了这一层,邵九微微一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帅虽将那些南疆人当做子民,他们却未必肯吃这一套,原本这是自家的事,可以慢慢解决不迟,但如今倭国狼子野心,企图要插上一脚,这场仗,怕是箭在弦上、迫在眉睫。”
“依你看,应该如何?”阮克说话间虽还沉稳,但一双眼眸已是发光。
邵九不慌不忙地落下一枚黑子,刹那间整个棋局便有所改变,一盘棋局,如一张地势图展现在眼前,他手指轻点三处,缓缓道:“派兵征讨南疆,需经过河南、宁夏、甘肃,从地形上来看,这是最直接的路径,当然,也可以从湖北、广西、云南、西藏蜿蜒而上但这条路舍近取远,将兵力都耗费在行军上,若遇到恶劣的天气,有恐生变。”
他缓缓道来,仿佛各处的地势优劣俱都在心中勾画,阮克不觉微微点头,露出赞赏之意:“行军打仗做忌拖沓,那条路的确不可行。”
“那么——”邵九微微一笑,“要从第一条路走,便必须经过北地,甚至,在必要时,要将北地当做驻地扎地。”
这一点,阮克其实早已想到,他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也是基于这一点。北地如今虽看似平静,但到底自治,在那片大地上开战,若有人趁机起事,阮系军便会腹背受敌,到时的后果阮克不由得瞳孔收缩,心中烦恼,眉头更是紧蹙,接着,他听到邵九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过:“若大帅信得过在下,在下到可以随军前去,家父与聂子捷聂都督素来有旧或许会念着昔日情分,给在下几分面子。”
阮克心中一凛。
聂子捷原本并非阮克的人,而是昔年尹思庭的部下。当年华北军战败,其中的缘由,只有阮克自己清楚,所以当彼时听闻尹思庭被处决的消息之后,聂子捷带着自己手下的几万精兵投降,他虽有疑惑,但也是暗暗松了口气。之后,他更“大度”地让聂子捷代为统领北地,封了他一个都督,这么多年来,聂子捷也安分守己,渐渐地,他也放下心来。
青莲会与华北军的交情、老帮主与尹思庭有旧,阮克很早之前便已知晓,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想除去或招安青莲会的缘由。此刻,他不觉左右为难。
其实,他这几日的烦闷也不仅是因为南疆之事,更因为另外一件事,一想起近些日子不知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