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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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孤主-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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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是在代替主君传话,还是在表明自己的意见。
  “我家主公说,令尊行事过于谨慎。武将都和远方大名联手,进攻周边小藩,而令尊却常反其道而行。前时竟然将女儿嫁给了去年的敌人松平氏……真乃卓见啊!”说到这里,他眯起细长的眼睛,观察信元脸色的变化,又道:“长此以往,局面将难以收拾。既不追随织田,也不投靠今川。一方面和今川治下的冈崎亲密往来,另一方面又和织田氏藕断丝连……以后万万不可如此。无论如何,到了您这一代,应当认识到,现今的严峻情势已不容犹豫。您不进攻别人,便会被别人消灭。此乃方今年月的悲哀。”
  随后他便开始闲话,或是称赞庭院的设计精巧,或者询问盐场的情况,或者品评今川义元父子和松平广忠,偶尔也会谈起足利一门的衰微。事实上,使者此行的目的,便是想让信元充当攻打今川的先锋。
  信元本想以父亲病重为由,再考虑几日,但对方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思,竟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差点忘了,听说大人在熊若宫府上见过了吉法师公子。公子见过的夫人,现在还在城中吗?吉法师公子让我向夫人问好。”
  信元立即有一种被人抽了一巴掌的感觉。他想起当时自己心中涌起的恶念。可以把这话理解成织田氏对他的警告,旨在告诉他,织田并不完全信任他;但也可以理解为,织田已经把他当成了敌人,不允许他说半个不字。身为一城之主,竟然与城外女子私通,还在吉法师面前花言巧语,称要将这个女子娶回城中,眼中还有织田氏否?使者的语气饱含着讽刺。
  信元以须和父亲商量之后再作答复为借口,打发走了使者,但心头的烦闷却怎么也挥之不去。“父亲不会不管。是他把于大嫁给广忠……”他围着马场转了六圈,正骑马从小木屋前驰过时,一个人影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他面前。
  “兄长!”那人厉声叫道。信元被吓了一跳,猛地勒住缰绳,脚蹬离开了马腹。
  “笨蛋!”信元差点摔落在地,跳下马时一个踉跄。“藤九郎,你莽莽撞撞的,被马踩到怎么办?”
  “不会。”对方斩钉截铁答道,“兄长,我有话与您说!”来人乃于大的同胞哥哥藤九郎信近。信近还留着额发,脸色苍白,但长相俊美,英气勃勃,很像母亲华阳院。此时他双眉竖起,满头大汗。
  “有话说也得等我勒住了马。藤九,不可太任性了。”
  “不。兄长您才任性呢,您完全无视父亲。”
  “我无视父亲?”
  “您是怎么答复织田氏使者的,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以父亲有病为由,此次不出兵吗?”
  信元咬了咬牙。他没像往常那样大发脾气。他向下人递了个眼色,把缰绳扔给下人,“就因为这个大惊小怪地跑来?”
  “当然,这可是水野氏的大事。”
  “不。不仅是水野氏,这于松平氏亦生死攸关。”信元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我知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他本来想说,不就是因为冈崎城有你的母亲和妹妹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华阳院的五个孩子中,藤九郎信近乃是最性急也最率真者。他认准的理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在诸兄弟当中,信元和信近可谓水火不容。父亲已经无心和冈崎作战,信元若坚持出兵,很可能会先把信近除掉。
  “听说您对使者说,要考虑之后再作答复,是吗?我想听听您的打算!”
  “我当然有打算!”信元可不愿在弟弟面前示弱,故意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道:“这里太热了,我们到那边大樟树下说话。”他领头缓缓朝樟树走去。刚才在马上摇晃得太厉害,他还感到大地在颤抖。
  藤九郎信近似乎是拿定主意要和哥哥一争高低,随信元到了树荫下。信元一屁股坐下:“真热啊!”
  信近紧紧盯着哥哥,毫不示弱:“我并不害怕您去攻打我母亲。我只是害怕您加入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当中,以致骨肉相残,白白丧命。您为何不明确拒绝使者?我想听听兄长的想法。”话说得大义凛然,却可明显看出,他内心最害怕的,还是他母亲居住的城池遭到攻击。
  知了在兄弟二人头顶不知疲倦地叫着。信元心中暗笑,却道:“你别着急,先坐下。”
  信元心道:藤九郎啊藤九郎,你把父亲的弱点可全都学来了。原本聪明清晰的头脑,却被感情毁掉了。父亲经常说:“一切都是为了水野大业。”可是对于被清康夺走的妻子,他却始终难以忘怀。他把于大嫁过去,不正是这种情感的表现?被人夺妻却不记恨,反而将女儿也嫁过去,让女儿生下的儿子继承对方家业。如这么理解,父亲倒具有普通武士不可企及的宽厚大度和深谋远虑。但实际上,这一切不过是出于对妻子难以割舍的情义。藤九郎虽然性情刚烈,在这一点上却极像父亲。
  信元看来,信近之言不是在看清时局之后得出的冷静结论,面是对生母和妹妹难以忘怀。这个世界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情感在这乱世中最是柔弱无力。
  “你说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对。”年轻气盛的藤九郎信近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认为参加这种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利益的战事,并因此加深与松平氏的仇恨,简直是愚蠢之极。”
  “愚蠢之极……哈哈。你这话有意思。依你看,我们应投靠织田氏,还是今川氏?”
  “谁也不投靠!我们不是织田,也不是今川,我们是水野!”
  “话虽如此,可你看看我的名字。信元的‘信’取自信秀,‘元’则来自义元。”
  “若是考虑到这些,不投靠任何一方,方是上策。”
  信元厉声道:“幼稚!一山不容二虎。现已到了两虎相争之时,根本无法保持中立,静观其变。”他压低声音,继续道:“你可知道,今川氏与足利将军虽源自一家,却早已败落,不过是一心仰慕京都风雅的朽木。而织田氏乃是茁壮成长的大树,势不可挡。当这两棵树均枝繁叶茂则罢,一旦到了不砍倒其中一棵,另一棵无法生长时……你不该不明白其中道理。”
  “我丝毫也——”
  “你还不懂?”信元压住心头的怒火,苦笑道,“我再说一次。此时咱们都该放下感情。即便是我,也根本不喜欢织田。但一山不容二虎,你只能选择其一,现在已经到了抉择之时。”
  藤九郎信近往信元身边靠近一步,大声笑道:“这便是兄长的深谋远虑?”
  “怎么?”
  “一山不容二虎。哈哈,的确有这样一句古言。但我也知另一句古言,便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兄长明知如此,还要主动加入这场战事?”
  听信近这么一说,信元顿时失色。若是往常,信元定会挥刀相向。但现在他乃一城之主,须有包容异议的器量和责任。“哦?还有这样一句古言……”
  信元压抑住心中愈加强烈的不快,狠劲点了点头。“可是……藤九郎,当你事前就知哪只虎会死,哪只虎会伤时,会怎样?你还要静观其变?”
  “兄长您似已知结果?”
  “正是。”
  “因此我们更不会投靠织田氏。因为……”
  信近以为自己能说服兄长,他挽了挽袴裾,也坐到树下。“要是因为有我们相助,这只老虎得以轻易取胜,你以为他会怎样?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们刈谷和尾张接壤,织田氏岂会放过我们?他们要是找借口向我们出兵,又当以何应对?”
  “不错……”
  “因此,我们只能静观其变……这是父亲大人和众家臣商议之后的决定。老虎若伤势严重,我们也保存了实力,老虎便不会轻易攻击我们。兄长您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任何时代,小国弱藩的悲哀都是一致。或主张投靠这一方,或主张投靠那一方,或主张保持中立,三方整日争论不休。水野氏自然亦不例外。
  见信元沉默不语,年轻的信近以为兄长已经屈服。可是他怎知,言辞根本无法改变他人,有时口舌之胜反而会令对方耐性尽失。然而信近不懂此理,他在不知不觉间做了一件傻事。信元哪里会屈服于这个口齿伶俐的弟弟,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此事并无是与非,乃是世人的宿命。
  我须杀了他!信元心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信元马上找到了理由:信近已陷入对母亲和妹妹的情感中,不能自拔,丧失了正确的判断能力。如此下去,只会种下祸根,最终导致水野氏走向灭亡。他却并不知,他这个决定的背后,隐藏着对这个异母弟弟的嫉妒。信元从小便失去了母亲,不知母爱为何物。
  “哦……你的想法也有些道理。”信元口气软了,却暗想:我应在何处杀掉这个家伙呢?他突然心生一计。
  畸形的时代造就了畸形的人品。在这个血腥的乱世,骨肉相残早已不足为怪。为了生存,需要种种谋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管是整日为柴米油盐奔波的百姓,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名,并无不同,均同时生存于这个空前的乱世之中。
  在相信只有投靠织田氏方能生存下去的信元眼中,弟弟成了他的最大威胁。若他铁心投靠织田,信近必会挥刀相向。但他一想到要在熊邸除掉信近,以便一箭双雕,也不由得感到脊背阵阵发凉。他亦觉得骨肉相残甚是悲苦,但这个乱世绝不允许感伤。
  信元镇静下来,道:“我或许的确有欠考虑。藤九郎,此事先莫声张。”
  “为何?”
  “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也会认真听取你的见解。但若让外人听去,就不好了。我现在很忙。稍后我们去熊若宫府上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说完,信元呼地立起身来。信近点了点头。看到哥哥听从了自己的意见,他感到由衷地高兴。“记住,切切莫要让人发现,到时熊邸的吊桥自会放下来,你暗暗进去则可。”
  “什么时候?”
  “月亮出来之前,戌时左右……过桥之后,到一个小门前,敲三次,每次两下,这是暗号。”
  这是信元进入于国闺房时的暗号。
  “敲三次,每次两下。”
  “对,到时一定要戴上面罩。出来迎接的女子肯定以为是我,此时万不可言语。此前我已经到了那里。到时我会告诉你,我为何未对织田使者明确表态。然后,我们仔细推敲。”
  信元看着信近,点了点头,迈开大步离去了。头顶的蝉歇了一会儿,又开始呜叫。每当海风吹起,便会卷起烟雾般的尘埃。信元背上开始冒汗。他吐掉嘴里的尘土,抬头盯着天空。
  织田信秀的使者平手中务过于镇定的表情和信近的脸重合在一起,浮现在他眼前。不管怎么说,让织田知道自己私通城外女子一事非常不妙。于国娇艳可爱,她纤弱的心灵和身体都让信元倾倒。但若把她娶回城里,日后城中事务便不好处理。但若把信近骗到于国的住处,借织田氏的人除掉他,则既除掉了信近,也可平息自己私通城外女子的流言。此事不仅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因为于国可对信元死心了。
  信元用手遮挡着烈日,走进本城,他支开贴身侍卫,走到院子里。酷热的阳光下,护理庭院的芥川权六郎指点着三个工匠,摆弄着小河边的石头,以便向泉边引水。
  “权六,能顺利把水引过来吗?”信元问道。
  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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