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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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相思-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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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白色衬衫的背影,笑容像学生般纯净,是我在那次旅行中,最美的印象了。
  现代人因为寂寞的缘故,特别热中于“谈”情“说”爱;然而又因为吝啬的缘故,情与爱都构筑在薄弱的基础上。
  有时侯,承受陌生人的好意,也会忍不住自问,我曾经替不相干的旁人做过什么事?
  人与世界的诸多联系,其实常常是与陌生人的交接,而对于这些人,无欲无求,反而能够表现出真正的善意。
  每一次照面,如芰荷映水,都是最珍贵而美丽的人间情分。
  4 当时年少春衫薄
  走在阴暗潮湿的隧道里,一步又一步,
  忍不住停下来想,这样充满挫败的日子,
  究竟要待续多久?
  高中联考的前一天,我站在四楼公寓阳台,俯看那方冲洗干净的天井,想象千百种下坠的方式。如同一片羽毛,或者一只西瓜?其实,缺乏的只是决心罢了。纵身一跃,遂在风中摆脱可以预期的所有失败与挫折。
  然而,终究没有痛下那样的决心。
  因为连这样简单的事都办不成,十四岁的我,怨天怨地以后,开始厌弃自己。以一种逆来顺受的态度,进入五专就读。
  或许因为五岁便入学读书,一直没有开窍。十八岁以前,我始终把自己封锁在一片混沌荒漠的世界里;同时,隐藏着亟亟欲逃的情绪,惊惶而紊乱。
  那所五专充满瑰丽人物与缤纷生活,最重要的是骤然失去联考的符咒,生命中最沉重的压力消解无形了。可是,这一切并不能挽救我的灵魂,日复一日地,蔽塞萎缩。
  在梦里,我总不停地说话,慷慨激昂的说;和颜悦色的说;声嘶力竭的说;轻言细语的说。
  醒着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说。
  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安静地看着喧闹吵嚷的同学,不明白他们何以能够如此兴高采烈?安静的贴靠着沁凉的墙壁,心中微微叹息,他们难道不知道,生命是这样脆弱又昂贵,倾尽所有的偿付之后,得到的只是虚空的嘲笑声罢了。
  上体育课时,两个女生是来我身边坐下,叫我的名字问道:“你有病吗?”
  我摇头。其中一个凑近我,仔细打量以后说:“我觉得你看起来好象琼瑶小说的女主角一样耶!”
  顿时,我全身由内而外,流泻出一股凄美幽怨的氛围。唉,生命是这样脆弱又昂贵。
  “是啊!”另一个应声说:“好象那种得癌症,到了末期的女主角!”
  我听见,戳破虚空的嘲笑声。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为了不知道如何安措自己猛然抽高益显削瘦的身形而沮丧。
  我瘦得太厉害,使经过的人忍不住再诧异的观察一番;偏我又比一般女孩高,不容易找到屏障来躲藏。
  人们看我,是因为我太畸形——认定这种想法以后,那些有意无意的眼光,几乎杀死我。
  大多数的时候,我低垂眼皮,逃避旁人的注视,也不看别人。
  搭公车去上课,只有十分钟车程,把票递给车掌小姐剪过以后,便紧握着车门边栏杆,动也不动,任凭车掌的白眼怎样翻动,只有这里让我觉得安全,遂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情感,抵死也寸步不移。眼看学校就要到了,心中焦虑翻腾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不敢拉铃,恐怕蠢动会引来乘客注视的眼光。于是,苦苦地等着、捱着,期盼有人拉铃,我便可以下车。学校愈来愈近,张着大嘴似的校门从车外飞掠过去,终究,没有人拉铃。
  车子停在下一站,我仓皇下了车,再行走十分钟的路,才能到学校。
  体育老师是泣高雅健美的女牲,时常穿一身雪白的运动装,长发扎成马尾,带领我们绕着操场跑,或做些简单的韵律操。我一直很喜欢她。
  有一次上课时,老师教我们围成一个大圆圈,她站在中间,把球传给我们,我们再传回去。球到我手上时,我迟疑着,对球一向没有准确控制的能力,尤其此时,面对着的是怀孕的老师,我非常害怕传球失误会伤了她。
  然而白莹莹的老师拍击手掌,向我要球了。对着她小腿的位置,球出了手。接住球以后的老师勃然变色:“为什么这么不用心?你说。”
  我说不出来。她解散其它同学,罚我传球二十次。是的,那真是一次难忘的刑罚,在全班同学围观下,每一次球将离手,我的恐惧攀升到顶点,彷佛自己的生命就要耗尽在这一场冗长的折磨里了。
  应该严禁自己去喜欢任何人的,我想。因为我的情感显然有害无益。
  渐渐地,除了家人以外,我失去与人交通的能力。
  偶尔替父母去市场买菜,传统市集充满摩肩接踵的人群,讨价还价的交易着,我不知该如何与菜贩交谈,只好一个菜摊流浪过一个菜摊,好容易终于找到生意清淡的摊子,幸运地看见我需要的蔬菜。菜贩将菜交给我时,恰巧走来一些买菜的妇人,停在摊子前面,热络地挑拣,我觉得窘迫,好象不是来买菜,却是来偷窃似的,急急忙忙,只想逃走。接过菜来,慌张地走,菜贩高昂尖锐的声音拔起来嚷叫:“喂!钱呢?哎哟!买菜不用付钱的哦!”
  我折回去,忍受着辱骂与奚落,道歉并且付钱。
  再也不要、永远不要到这里来了,当我跑出菜市场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
  生活仍是再单纯不过的上学、回家,没有舞会、郊游、男生,别的同学花团锦簇的精采内容眩人耳目;而我彷佛是修道院中的人。即使如此,生活中时时发生的情况,已令我疲累不堪了。
  圭在学校阴暗潮湿的隧道里,一步又一步,忍不住停下来想,这样充满挫败的日子,究竟要持续多久?
  我很幸运,这样的苍莽洪荒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些乐观热情的好朋友适时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候。她们用心读我稚嫩的小说作品;一句一句教我唱再度流行起来的黄梅调,下课的时候,上体育课的时候,搬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江山美人、七世夫妻、秦香莲、红楼梦,我们赶着去看这些电影。当时,我竟能够准确模仿对白与唱腔。借着这些古典的故事和语言,在现代寻找暂时安身的方式。
  歌声与文字,是我重回“人世”的两种媒介。
  同时也发现,爱人与被爱是如此欢欣而美好。
  那种置身在人群中,愈觉孤寒的感觉,已经远离了。并且发现,所谓的逃避,只是在闪躲自己的恐惧;而自己怎么摆脱得了自己?于是我学会,用逃避的气力去迎击。
  只不过是个推门的手势,把心里的门推开,让阳光进来,让朋友进来;也把自己释放。
  回顾往昔,真的感念这一段不顺利、不光采的成长。让我懂得被鄙夷和轻蔑的心情,认清每个人都应该被公平与尊重的对待。
  如今,在梦里,我变得比较安静,平和地观察着。
  醒着的时候,也能够侃侃而谈,不疾不徐地。
  然而,在许多场合里,仍会特别注意到沉默的年轻人。年长的缄默,可能是洞悉世事人情以后的豁达恬淡;年少的缄默,很多时候只是禁锢着挣扎的灵魂,张自抑制。
  看见那些逃窜或惊惶的眼光,我总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我一样幸运的蜕变?又或者,我能不能帮助他们蜕变?
  行至盛夏,花木扶疏,却仍记得当时年少春衫薄的微寒景况。
  遇见在风中抖瑟的孩子,为他们添加一件衣衫吧。
  5 青青子衿
  直到现在,
  睡梦中听见门铃响,
  还恍惚地想,是不是他放假回来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佳,子宁不嗣音?
  上午才送行到机场,下午便和北上的朋友欢聚,努力不让生活有波动的痕迹。然而,散会以后,独自在街头,看见迎面而来的男孩,眉眼年纪都相似,穿著他惯常喜好的蓝色恤衫,猛然心惊,几乎就要脱口呼唤。
  相依二十五年的手足兄弟,每当有人问起我们是否亲密,便要迟疑。
  直到他终于离开、远行,居住在地球另一边,我们,是否亲密?
  弟弟小时候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无人可比的鬈长睫毛,是我所见过的最上品。
  “可惜啦这样一双眼睛,如果生在姐姐脸上……”
  这一类打抱不平的话,我们都习以为常了。可是,他丝毫不珍贵自己的美丽,成长以后,戴上眼镜,修短睫毛,言谈举止不肯表现一点柔弱;勤练体魄,晒黑皮肤,一心一意朝向男子汉的目标迈进。
  尽管他已成为一个魁梧男子汉,我的印象里仍是童年时,他在自己房中欠缺安全感,夜深以后,悄悄潜进我房里,蜷在鞋柜上睡觉的瘦小孩子。幼年初学写字,他在梦中哭着叫:“姐!撇要怎么写啊?我不会!”
  大人们提起这些事取笑的时候,我却禁不住想,当他稚幼、无依,当他恐慌欲哭地呼唤姐姐的往昔,我究竟应过几回?
  或许那时觉得自己不过比他大三岁,无需担负。等到发现生命必得负担才有重量,他却已接过了扁担。
  去年的一次夜雨,他开车送我赶赴一场座谈会,雨势太大,煞车时撞到前车,强烈的震动与混乱中,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姐!有没有怎么样?”
  不知岁月如何转换,我开始倚靠他。
  冬夜里,十点钟夜间部下课以后,学生从四方散去,我独自站在停车场边的银白日光灯下,等加班后的弟弟接我回家。有时候车子在路上发生状况;有时侯他被工作缠着无法顺利脱身。于是,人们都走后,空荡荡的偌大停车场里,是我愈等愈按捺不住的心情。
  直到车灯扫过黑暗中的教室,我突然觉得温暖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小小的空间里,淡然而平静地说起白天的事,电台中播放着抒情老歌。窗外的车子仍在继续奔驰厮杀,我们却不。
  把车停在巷子口,他穿著工作必须的西装笔挺;我穿著窄裙高跟鞋,我们在摊边坐下,一人吃一碗热腾腾的蚵仔面线。
  然后回家。
  弟弟第一次参加毕业旅行,到日月潭,买了一条孔雀项链送给我;上班后第一次领薪水,为我买了粉红色套装;在他服役奉调花莲时,每次回家都带痲薯。
  服役时,他的行踪不易掌握,常常抵家时不是深夜便是黎明。父母正在熟睡,我替他开门,简单地装个火锅,蓬起的白姻里,看那些红色的内、白色豆腐、绿色茼蒿,风卷残云,转瞬间灰飞姻灭。
  直到现在,睡梦中听见门铃响,还恍惚地想,是不是他放假回来了?
  而后发现,这些便是串联生命的亲密时光。我却一直不以为意。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从他接获入学许可,办妥手续到出国,一切都在超速进行。晚上睡得很迟,并不做什么。开着电视,随兴聊着。他开始看我惯常看的影集;我也参与他喜欢的影集,为的其实只是互相陪伴着,多坐一会儿。他宣称到美国以后,要看我已持续四年的影集;如今,我也正在看他最关心的悬疑剧,准备等到凶手现身,真相大白之后,写信告诉他结果。
  在他行前一天或两天,我忍不住问他,怕不怕?
  “当然。”他想一想,然后说:“习惯了就会好了。”
  习惯。习惯什么呢?习惯新生活?习惯孤寂?还是恐惧?
  他在高三那年离家住校;大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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