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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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骨头-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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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去找他。
  他去了西藏,女主人便趁着时间空隙把几经转手的画廊盘了回来。她请上海一流的设计师把画廊重新装饰了一番。楼下依旧是展厅,只是比以前趋于商业化,尤其是增加了一个颇具现代气息的收银台,收银台里什么电脑、计算器、收款机、验钞机一应俱全。楼上四面墙壁上的窗户被敲掉,换成一溜通透的玻璃,屋顶也是如此,活脱脱一个玻璃房子。一块丝绸屏风将整个玻璃房子隔成两个空间,一个空间是情人冬冬的画室,一个空间是温馨的卧室,而隐秘的小隔间改成现代化的厨房。最后,挂上画廊的牌匾,当然还是叫“回家”。一切毕后,女主人叉着腰楼上楼下连转了几圈,脸上表情甚是满意。我则连连啧舌,这画廊改造的和我梦中看见的不是一样吗!
  情人冬冬回来的那天,女主人和我去车站接他。情人冬冬还是像第一次见他般风尘仆仆,不时甩甩头发,脸上写满了沧桑和自由,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他说,怎么想起了我?
  她说,先洗尘。她带他去了一家档次很高的西餐厅,点了精致佳肴,和一瓶有年头的红酒。他们没怎么吃,很沉默。女主人有话几次没说出口,情人冬冬有疑几次没问出口。倒是我吃得欢,的确也不关我什么事。吃完饭,女主人带着情人冬冬来到崭新的画廊,他着实为眼前一幕惊异。
  她牵他的手观赏一圈,然后问,可是理想中的画廊?
  他说,没有了天窗,没有了逼仄的天空。
  她说,这是你的,我的,他的(指我)。
  他说,是你的,他的,不是我的。
  她说,是你的。
  他说,我的画廊是广袤的天地,它还太小,装载不下我的心灵。
  她转变话题,说,我很累。
  他说,因为你一直为别人活着。
  她说,我想有个家。
  他说,你不留恋灯红酒绿了?
  她说,我要嫁给你。
  他长叹一口气说,晚了。
  她很诧异,怎么?你不是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他说,那是过去。
  她说,现在和过去有什么分别?
  他说,当然有区别。过去我爱你,想和你在一起,可是爱不是你生命中的唯一。现在你累了,想要一个家,想要做回真正的自己,想要一个爱你的男人永远陪伴着你,可是我已娶了自由,选择了漂泊。
  她开始殷殷抽泣。他握紧她的手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当年我也是如此。他说完,背起沉重的行囊转身走了。她放声大哭,一直追到画廊门口,一直朝他的背影呼喊他的名字,一直到看不见了他的背影仍不住的放声哭泣。她的哭声引来路人疑惑的目光,她仍继续朝着背影消失的街头哭泣着。我低着头,伫立在门槛内,没有去追情人冬冬,也没有去慰藉女主人。这样的结局早已预料,但我却没想到女主人遭拒后的强烈反应。她返身进了画廊,将门锁上,然后疯了般,见什么砸什么。屋子里一片狼藉,玻璃碎裂纷纷。
  跟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暴烈的发泄情绪。我以为她只是把婚姻当作一个长久的游戏,看来并非如此。
  我以为她摔了,砸了,哭了,闹了,亲手把画廊毁了就会安宁了,可事情远没有结束。她回到家后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拉上窗帘,蜷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神神叨叨的不停(也听不清楚到底说啥),一连几个星期都是如此。头发蓬乱了,也不去打理,脸上积满了污垢,也不去清洗,饿了,就嚼一小块干面包,渴了,就喝一点矿泉水,我取悦她,她一巴掌把我忽悠开,整个人成仙了。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倘若女主人想不开,哪根筋搭错变成了神经病,我下半辈子怎么办?思量来去,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有一点倒是好,我清净了,相对自由了。我不停的邀请莎莎等美狗来家吃饭,做爱,声响再大,女主人也不会下楼的。没过多长时间,和我有一腿的美狗都玩过一遍了,再也没有新鲜感,我方知,我并非是个风流老手。于是,我邀请风儿及馒头到家做客,他们现在都已是一方霸主,当然,在我面前还是龟孙子般恭敬。我暗示他们为我物色些美狗,他们欣然许诺。作为回报,我会在他们的组织里露脸一次,以示神的眷爱。
  美狗源源不断,一天一个,我纵情于酒色欢娱之中。此番美妙游戏,岂是神仙可比?
  一天,某个宠物美狗的主人上门嚷道,你这个狗东西,到处瞎搞,把我的宝贝给弄怀孕了,生下个杂种咋办?
  我假寐着眼睛就是不理睬,他便质问我家主人在不在?
  我暗想,女主人现在哪还管得了这种事情,就是她心情好时,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无非向人家假惺惺的陪个不是,然后像模像样的教育我一番。说心里话,我也知晓让美狗怀孕不好(主要指宠物狗,流浪狗就省心多了),可我就是不喜欢戴套,对方也不喜欢吃药,说是会发胖,索性就只管快乐了。
  上门滋事的人赖着不走,非要见我的主人讨个说法。这些人以前是不敢这么大声的,前来滋事多是为一瞻明星光彩,可如今,世道变喽。我刚想用棉棒塞住耳朵,只见女主人流光溢彩的翩翩下楼,身披华贵霓裳,面画妖媚浓妆,嘴叼纤细紫罗兰香烟,丝毫不见了自暴自弃的颓废容颜,且是她两个月来首次下楼。
  只见她姗姗踱到滋事人面前,吐了一个优雅的烟圈说,嚷什么嚷!不就是我家狗看上你家狗吗,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冬冬是多金贵的身份啊!再则说了,你家的狗不好好栓住,到处勾三搭四,一看就晓得是个骚货!
  你!你!……滋事人气的说不出话来,一跺脚扭头就走,出了门才缓过气来,回骂一句,过气的舞女还这么不要脸!
  女主人哼哼哼的一笑,重重关上门。
  真是大快狗心,女主人骂得淋漓畅快。我凑上去朝她直摇尾巴,她却冷冷的走进厨房,叮叮哐哐的弄起吃的来。我被晾在一边莫名其妙的发呆。
  不一会儿,女主人把做好的美食端到餐厅,并唤我过去一起享用。我自是高兴,都吃了两个月冷冻食品啦。她只顾自己吃着,饥不择食的样子。我在一旁看着她,愈发觉得她今天反常,心头不时冒出不祥兆头。
  女主人把桌上的美食席卷光后(我一口没吃),喝了一大口水,打了两个嗝,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慢条斯理的对我说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趁我打盹的时候在外面瞎搞,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又打了一个嗝,顿了顿说,你也该收心啦,该玩的玩了,该乐的乐了,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决定,以后就我们俩个相依为命,谁也不离开谁。懂吗?就是谁也不能离开谁半步,我不再爱任何一个臭男人,你的世界里只有我。老死后,我们就埋在一起,枕着青山绿水来到下一世。我知晓,这对你很难,享受过太多的乐趣,猛的收心会不适应,时间长了就好。
  我心想,没啥,这不就是做宠物的终极目的吗,时时刻刻的让主人捧着爱着。况且死后,还能和女主人葬在一起,有个漂亮的墓碑,这是多大的殊荣啊!说不定,我的墓地还会成为流浪狗们朝拜乌托邦的圣地。
  女主人又喝了一口水说道,我想过了,你的自控能力比我差,所以要给你来个彻底,你就不会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和那些骚货母狗了。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做阉割手术,一了百了,没有了根,你也就彻底断了念想。
  什么!阉割!我以为我听错了。
  女主人又重复一遍,是的,阉割,你就再也无法离开我了。
  我呆若木鸡地没有反应,女主人拍拍我的脑门说,今夜给你最后一次自由,狂欢去吧。说完,她独自上楼,走到楼梯半道冷冷的丢下一句,没有了那个,看你们男人还拽什么拽!然后哈哈大笑走进卧室。
  阉割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肉体的快乐被粉碎。
  意味着生理上的残缺。
  意味着心理上的变态。
  意味着自由严重缩水。
  意味着从一只狼变为本质上的狗。
  阉割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职业化的宠物生涯走到黑。
  意味着优越的物质生活到终老。
  意味着游戏中的角色再无更改。
  意味着只能前行而无后路。
  我坐在屋顶眺望着黑夜里的城市,再也无法以乐观的游戏精神去看待即将面临的现实生活。的确,当我对生活失去判断的时候,我便以游戏去诠释所有的不解和疑惑,这样便以为豁达了,升华了,超脱了。其实不然,生活是残酷的,岂能以游戏的品质去将它衡量。
  在面临阉割的前夜,我再也无法逃避,再也无法将自己粉饰成一个游戏的角色,我只能清醒。若有可能,我宁愿永远糊涂着,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论是人,还是狗,亦或是狼,都无法做到一辈子糊涂。因此,面对阉割,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抉择,便是从本质上选择做狗还是做狼。甚至可以说,是生与死之间的抉择,是选择狼的死狗的生,还是选择狗的死狼的生。
  而现在的我介于狼与狗之间,左边是狼的美好回忆全面苏醒,右边是狗的物质向往真实清晰,他们拥有相同的份量盘踞在相对的两头诱惑着我。这有点像平衡中的天平,而打破天平平衡的唯一砝码便是阉割。
  生活是无法投机取巧的,多年藏匿在狼与狗之间已是一个奇迹,终要面临一个选择。
  狼还是狗?
  我再次分析各自的优劣来。
  狼的好:广袤的草原,新鲜的空气,随心所欲的自由。
  狼的坏:贫穷,困苦,恶劣的生活状态。
  狗的好:优越的物资,富裕的生活。
  狗的坏:被局限的自由,丧失心灵的快乐。
  狼与狗的比较,说到底,就是自由与物质的比较,就是梦想与现实的比较。是选择优越的物质,还是选择随心所欲的自由?是选择灵魂愉悦的梦想,还是选择肉体安逸的现实?不论选择谁,抛弃谁,都足以令我痛苦万分,这就是抉择的本质。
  自由与梦想,物质与现实。若是你,会如何选择?
  我知晓,没有谁会给我答案,但有些数据也许可以佐以我做出抉择。就是这个世界里狼的数量远远少于狗的数量,就是经历了物质与现实的狼只有极少回到草原,就是经历了自由与梦想的狗大多都会重返城市。依照这种规律发展下去,狼迟早会从世界里消失,狗最终昌盛到顶峰,成为仅次于人类的地球第二主宰。这说明了什么?是否说明了物质与现实的价值远远大于自由与梦想的价值,是否说明了物质与现实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从物以稀为贵的角度来看,自由与梦想却是宝石中的美钻。
  我忽地觉得,自由与梦想、物质与现实是两个法力强大的魔鬼,各自都使出浑身解数拼命的拉我入他们的阵营,倘若我再无鲜明的立场,我将被他们撕拉的粉碎。当然,还有一种结局,就是自由与梦想的魔鬼夺去了我的心,物质与现实的魔鬼夺去了我的肉体,我最终成为一具没有思想、没有知觉的躯壳,失去生与死的意义,活着只因存在。所以,我必须做出抉择。
  此时,残月从摩天大楼的缝隙间升起,她依旧是昏黄的。此景让我想起了舞台,想起了女主人那首《我的翅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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