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镇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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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镇舞会-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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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绝了两三个求婚者之后,她变得更活泼、更动人、更快活了,她投入冬季的交际活动,周旋于舞会之间,用尖利的眼睛端详当代的名人,以引诱人家向她求爱自娱,却又总是拒绝人家。
  她充分具备着天赋的条件,可以充当赛莉梅娜的角色。爱米莉·德·封丹纳身材修长,体态轻盈,走起路来有时端庄稳重,有时活泼佻达,完全随她的心意。她脖子稍长,使她能很可爱地作出轻蔑和傲慢的样子。她有各式各样的头部神态和女性的姿势,可以使她的微笑或含而不露的话语具有不同的意义,或使人感觉愉快,或使人感觉冷酷。深色的美发和浓密而极度弯曲的眉毛使她的脸有一种高傲的神态,镜子和卖弄风情更使她学会了或牢牢地盯着你,或温柔地注视你,或闭拢嘴唇,或嘴角微微下弯,或冷笑,或温和地微笑等方式,使那种高傲或者更加令人畏惧,或者有所减弱。
  当爱米莉想抓住一颗心的时候,她那清脆的声音非常悦耳;如果她想使一个轻狂放肆的青年闭嘴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干脆而简短。她那白净的面皮和晶莹如玉的前额宛如一池清澈的湖水,时而微风吹来,水面起着皱纹,时而风止波平,又恢复了愉快的恬静。
  不止一个被她蔑视的青年责备她在演戏;她为自己辩护的方法则是施展技巧,使恶意攻击的人们不得不爱慕她,不得不甘心忍受她的娇媚的轻蔑。她接受一个有才能的男子的敬礼,采取高傲的神态;接待同等身分的人,采取一种侮辱性的礼貌,使同等身分的人觉得自己好象低了一级;对于那些低一级而妄想和她平起平坐的人,她表露出无限的轻蔑。在这方面,没有哪一个时髦的年轻女郎比她更高明。在她所到之处,她好象不是和人家招呼应答,而是在接受人家的敬礼。即使在一个公主的家中,她的态度和神气也使她坐着的那张交椅变成了王后的宝座。
  德·封丹纳先生终于发觉了他最心爱的女儿在全家的疼爱中被宠坏到什么地步,可惜已为时太晚。社交界对爱米莉的崇拜——可是不久也就对她进行报复——使她更加骄傲,吏加自信。众口一词的恭维和赞美,更加助长了她自私的天性;宠坏的孩子象皇帝一样,总是喜欢捉弄所有接近他的人们。目前,她的青春魅力和过人的聪明使许多人看不到她的缺点,这些缺点在一个女子身上就尤为可恶,女子只能通过忠诚和克己才能讨人喜爱。
  然而什么也逃不过慈父的眼睛;德·封丹纳先生时常将一些谜样的人生真谛告诉女儿,可惜一点效用也没有!要改正这样一个不可救药的性格是一桩非常艰巨的工作,德·封丹纳先生受够了女儿的桀骜不驯和好讥讽的脾气,无法将这一工作坚持下去。他只好时常给她一些充满慈爱和善意的忠告。然而他痛苦地发觉,他最温柔的语句在女儿的心上也是一滑而过,仿佛她的心是大理石造的。父亲的眼睛张开得太迟了,以致他过了好久才发觉女儿很少爱抚他,每次爱抚总带着勉强让步的神气,就象一些儿童对母亲显露出这样的脸色:“赶快亲亲我,好让我去玩。”但是不管怎么说,爱米莉总还肯给自己双亲一点柔情。
  但是她常常突然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她躲藏起来,很少露面;她埋怨太多的人和她分享了父母的爱;她对什么都忌妒,甚至忌妒她的哥嫂和姐姐们。这个古怪的姑娘费了很大的劲为自己制造孤独、冷清的环境,接着又憎恨这种自找的烦恼和寂静凄凉。根据她二十岁少女的经验,她把一切都归罪于命运,她不知道幸福的首要真谛是在我们自身,却向外界的事物追求幸福。她情愿逃到天涯海角,也不愿缔结象她两个姐姐那样的婚姻;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她却狠命地炉忌她们能够这样富有和幸福地结了婚。
  她的双亲吃尽了她的苦头,以致有时她的母亲竟以为她有些疯狂,这个错觉是有理由的:一般出身于阀阅世家的青年女子,家庭在社会上的地位很高,本身又长得很美,暗中就产生了自傲自怜的情绪。她们总以为母亲上了四、五十岁年纪,再也不能同情她们年轻的心,再也不能了解她们丰富的幻想。她们凭着想象,以为大部分母亲都妒忌女儿,都和女儿争艳斗胜,她们强迫女儿穿上老式服装,有意使女儿在社交场中不为人注意或不能压倒她们。女儿们因此就时常暗暗流泪,默默地反抗所谓母亲的专横。
  在这种由幻想产生而弄假成真的哀怨中,女儿为自己制造了人生的憧憬,预卜自己有无限美好的将来;她们把梦幻当作现实,在长期的幽思默想中,暗中决定将来她们的爱情只能够献给具备这种或那种长处的男子;她们在想象中描画了一个意中人,她们未来的夫婿无论如何一定要和这个意中人相似。只有在体验了人生,经过了与年俱增的严肃的思考,看惯了社会和它的平凡生活,看惯了许多不幸的例子以后,她们的理想才会失掉美丽的颜色,然后,在人生旅途中,有朝一日她们突然惊奇地发现:没有梦幻中充满诗意的婚姻,她们也能得到幸福。循着这样一个过程,爱米莉·德·封丹纳小姐凭着她那靠不住的智慧,走出了理想爱人的条件,由此也产生了她的看不起人和讥讽人的作风。
  “我要他年轻,而且出身于旧贵族,”爱米莉想,“还得是贵族院议员,或者一个贵族院议员的长子。如果在长野跑马场赛马的日子里,我不能够象许多亲王一样,身披迎风飘扬的天蓝色外套,乘坐刻着贵族家徽的马车在爱丽舍田园大道宽广的路面上奔驰,那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而且父亲说过,贵族院议员将来是法国最高的荣誉。我要他是个军人,可是我保留随时叫他辞职的权利,我要他得过武功勋章,兵士见了我们就要举枪致敬。”
  但是如果这位理想的爱人不是非常温柔体贴,不是仪表堂堂,不是聪明过人,而且不是身材清瘦的话,即使具备了前面所说的稀有的优点,也是不符合标准的。身材清瘦是一种风韵,不管这种风韵如何不能持久——尤其在宴会过多的代议制府里——,但这一条绝无修改的余地。爱米莉·德·封丹纳小姐有一种理想的标准尺寸。一个青年男子如果一眼望去不符合这个尺寸,他便休想使爱米莉望他第二眼。
  “喔!我的天!您看这位先生多胖呀!”这就是爱米莉表示极端蔑视的一句话。
  依照她的见解,身体肥胖的人是没有情感的,是坏丈夫,是不配进入文明社会的人。在东方,“丰腴”是人们追求的一种美,然而爱米莉却认为女人肥胖是一种不幸,男子肥胖则简直是一种罪恶。这些荒唐的见解由于表达方式轻松愉快,还颇能逗人开心。但是伯爵已感觉到他的女儿定出的条件将来必然要成为笑柄,有些乖觉而且刻薄的妇女,早已看出其可笑之处了。他害怕女儿的古怪见解会使她得罪人。他一想到这个无情的交际场可能已经开始嘲笑他那位一直在舞台上作滑稽表演而不下台的女儿,就浑身发抖。
  许多被她拒绝的男角,怀着满肚子不高兴,正在等待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施行报复。那些无所谓的闲人却开始厌倦起来;英雄崇拜从来是人类一种不能持久的情绪。老旺代党人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进入交际场,进入宫廷、客厅或登上舞台,要很巧妙地选择最适当的时机;而更难的是:要能够在适当的时机退出去。
  因此在查理十世登基以后的头一个冬天,他和三个儿子和女婿加倍努力,使巴黎各省议员家中最优秀的未婚青年聚集到他公馆的客厅中来。豪华的集会,富丽的餐厅,充满着香菇香昧的晚宴,和当时内阁大臣们为拉拢选票而宴请议员们的著名宴会可以媲美。
  这位可敬的下议院议员因此被当代人士指为败坏议院官箴的为首者之一,当时的下议院似乎正因宴会过多而患着消化不良症。奇怪的是,伯爵以嫁出女儿为目的而举办的宴会却使他保持着官运亨通的地位。一部分自由派人士就讥讽地说:也许他所得到的秘密利益,比他用去的香菇的代价还多一倍。这一派人在下议院里人数不多,只好多说些话来补足人少的弱点,他们的攻击丝毫没有达到目的。
  一般而论,这个老贵族的操守是非常高尚可敬的。当时狡猾的报章用讽喻诗来攻击三百个温和派的议员,攻击内阁官员,攻击替他们奔走划策的人们,攻击喜欢吃喝的人们,攻击维莱勒内阁的当然拥护者,但是却没有一首是攻击德·封丹纳先生的。
  德·封丹纳先生仿佛在打一个大战役,在这过程中,他曾经几次出动全部兵力。战役结束之后,他想,这许多未婚青年的集会,对于他的女儿再也不是一场幻梦了吧!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尽了父亲责任的满足。他既然用尽了一切方法,他就希望任性的爱米莉在许多向她求爱的青年中,至少碰到一个她看得上眼的。他已经竭尽心力,没有能力再继续下去,而且他对女儿的所作所为也感到了厌倦,因此在临近复活节的一天早上,他认为那天下议院不十分需要他出席,就决心留在家里,听听女儿的意见。
  正当他的贴身男仆象艺术家一样在他的黄脑盖上将粉扑成三角形,再加上一些下垂的鸽毛来补充他那令人尊敬的头发的时候,他带着内心的激动,命令他的男仆去通知那位骄傲的小姐马上来会见她的家长。
  “约瑟夫,”梳妆完毕以后他对男仆说,“把这块布拿掉,把窗帘拉起来,把沙发搬搬好,把壁炉前的地毯抖一抖,再放平整,到处都揩揩干净。唔,把窗子打开,让我的书房透透气——”
  伯爵不停地下命令,约瑟夫忙得气也透不过来,他猜到了主人的心意,便着手整理房间。使这间在整个公馆里一向最被忽略的房间添上一丝生气。他终于使那些帐单、纸夹、书籍、家具在这间管理王家禁地的“司令部”里有了一些整齐的气象。他将杂乱无章的东西整理得有了一些秩序,而且模仿时装商店的摆设方法,把耀眼的和颜色悦目的东西放在显著的位置,他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然后他对着乱纸堆停下来,废纸到处都是,连地毯上也有,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可怜的老官僚并不满意男仆的工作,坐进他那张有扶手的大交椅之前,他很不放心地向周围望了一眼,象侦察敌人似地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便袍。掸去一些鼻烟粒;很仔细地揩了揩鼻子;把铲子和火钳搬动了一下,拨旺了炉火;把鞋后跟提了提;他的发束夹在他的背心衣领和便袍的衣领之间,他将发束甩在颈后,恢复了自然下垂的位置。然后他拿起扫帚,扫了扫火炉的灰烬。最后又环顾四周一下,才坐了下来。
  对于他的忠告,他的女儿惯常是用又风趣又放律的批评来打岔的,他希望这一次把书房收拾得齐齐整整,使他的女儿无法再来那一套。在这种场合,他不愿意做父亲的尊严受到损害。他优雅地嗅了一撮鼻烟,咳了两三声,仿佛就要提出唱名表决似的。他听见了女儿的轻快的脚步声。她哼着il  Barbiere(意大利语:理发师)的曲调走进来了。
  “爸爸,早。这么大清早有什么事叫我呀?”
  这句话从她嘴里冲出来,好象她唱歌的尾声似的。她亲了亲伯爵,带着一个轻佻女人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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