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简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里。江陵站在他的书架前,见他起身,扬了扬手中拿着的书:“你这里还有楚辞呢?”
梦简浅笑:“你喜欢?”向四下看看,并无他人。
“哪会?这么难懂的东西。”江陵合上书,转身坐到桌边坐下,“今天吃什么?我有点饿了。”
梦简怔了一下,想了想,问:“你一直在这里?”他两人并非同行同住,看此时天色,早误了朝时,江陵早该用过早饭,如若不然,便是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呀,果然瞒不过你,”江陵倒了一杯茶来喝,揉了揉眉毛,笑道,“只怕暂时是不能离开你左右了。”
梦简扬眉,清亮亮的眼睛半带犹疑望向江陵,后者只笑着喝茶,不多作半句解释。
叹了口气,梦简下床,扶了扶有些发晕的额头:“那还是去望江楼吧。”他自己有不想见的人,江陵想必也有最好不见的人,大台并未结束,阁里来客多而繁杂,他们两人,还是出去的好,万一再横生枝节,江陵他……施展起来也方便些。
“好啊,你请客?”江陵兴高采烈,拉着他往外走去。
“好,好,我请……”梦简任他拉走,唇边划过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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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初歇,名气甚高的贵客多受流桃姬之邀,在十三园歇息,饮酒嬉戏,等待夜里的下一场大台开始。司空凉一行亦在其列,靳越红心中烦闷,悄悄溜出去,想在阁子里转转,看有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人和事。
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靳越红向暗处一躲,探出头来,见到两个年轻俊逸的人,踏着院中小径,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正是梦简和叶江陵。
“你说,这风雅阁里里外外这么多人,阁子虽大,平均起来,各个园子里应该也装下不少人,为何立雪苑和那个风停公子住的院子里都幽静得很,这个十三园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吧,怎么也会有这么寂静的小路呢?”
梦简垂眸浅笑:“你有所不知,阁里众位公子和姑娘,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专攻。阁主为了方便各自行事,阁里的亭台屋阁与大小路径都经过特别的设计和安排,因此留有很多少有人走的小路。”
清琮如玉的嗓音渐渐清晰,听得靳越红心中猛震。
“哦,原来如此。”江陵恍然大悟,“那那个风停住在院墙边上,该不会是方便他翻墙吧?”
梦简掩口一笑:“谁知道呢?”
这声音……果然!
靳越红眸中闪现厉色,闪身而出,挡在二人面前。梦简抬头,看清他的样貌,面上一惊,仍作平静状,一颗心却一路沉下去。
靳越红面上浮现艳丽的笑容,一双眼睛牢牢盯住梦简,一字一顿地说:“秦梦简,你还活着呢?”
梦简不语。江陵看着他杀气凛冽,眯了下眼,向梦简道:“你们认识?”
靳越红仿佛这时才看见他一般,用眼角看他:“哟,我当是谁呢?秦公子,两年不见,你可真是能耐了不少呢,竟攀上了这么个男人!你可知他是什么来历?”本想揭江陵的老底,见梦简低眉顺目的随顺样子,心中生厌,言语间更是讽刺侮辱,“哦,我倒忘了,你这贱人,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就肯被压,管他是什么来历的人哪!”
梦简眼中黯然失色,面上却漫无表情,靳越红见他如此,更是愤恨,还想讽刺挖苦,江陵看不下去,插口道:“靳公子喜欢骂人请随意,我俩还两腹空空,没空相陪,先走了啊!”两人便要转身而去。
“等等!”靳越红一声断喝,逼得二人停下脚步,“看样子,二位是刚刚出门呀……”靳越红绕着二人慢慢转了个圈,“我猜,也不会起得太早喽!”转到江陵面前,瞟了一眼梦简,凑近江陵,邪邪地低声笑道:“这小贱人的滋味,如何?”
江陵感到梦简在袖中握紧了十指,哈哈一笑:“靳公子和司空凉的关系,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他才是主呢?你问我这句话,难不成,你想翻身?”如愿以偿地看到靳越红恼羞成怒又发作不成的滑稽表情。
梦简静静听完,慢慢眨了下眼。
靳越红迅速恢复笑正常的神情,移目看向梦简:“司空也来了,你不想见见他吗?”
梦简默然不答。
“哼!”冰冷恨意的眼神将梦简寸寸凌迟,靳越红霍然转身,“你若不敢来,他日我一定杀你。”
梦简恍若未曾听见,只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盯在原地。江陵看看逐渐远去的靳越红,又看看低头沉默的梦简,心中叹气,慢慢伸手,探进他袖中,小心翼翼地握住梦简的左手。梦简全身一抖,极慢极慢地抬起头,一不小心就看进一双温柔怜悯的眸子里。
他怔了怔,看见江陵眼中深深笑意,怔怔的,闭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眼角不知不觉地泛起只有自己知道、也只有江陵看得见的红,而紧攥至手指抽筋的手,在江陵温暖有力的手掌中,渐渐松开。
江陵笑笑:“去吧,”梦简愣怔,听他道,“有人请吃早午饭的话,自然更好了,是吧?”
梦简默默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的麻木冰封终于有所松动,低首,轻轻点了下头。
江陵在袖里帮忙轻揉他抽筋的手指,梦简此时轻轻抽开手,转身跟上靳越红。江陵落后一步,跟在身边,微微地笑,方才一瞬,少年粉面上的羞红,将之珍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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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呢?”回到离开的地方,不见司空凉人影,靳越红问随行的人。
“庄主在对面菊最楼与幽弦公子喝酒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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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最楼上,摆着一桌好酒好菜。三位锦绣华服的公子同桌而坐,除幽弦与司空凉外,还有名怀秋。
“好酒!云家特产的清醉酒,听闻每一批出产的味道都不尽相同,看来此言不虚,昨日之清醉,与今日之清醉,果然滋味不同啊!”司空凉把玩着手中玉杯,油然赞道。
幽弦倚着楼外栏杆望着楼外小园中绿柳修竹,抿了口杯中酒,清风拂面,发角轻扬,回眸浅笑:“幽弦不懂品酒,不过这酒,确实好喝。”
司空凉微微一笑:“公子果然有趣,却不知,这酒名‘清醉’,有何讲究?”
幽弦坐回桌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坐旁沉默不语的名怀秋:“清醉,请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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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一点时候,幽弦独坐菊最楼头,喝风饮酒。弘岚坐旁,怀抱琵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那首绝色的尾韵。
“困了,”一曲终了,弘岚瞟了眼门口,“我先回了,你慢慢吹风。”
幽弦点头,含着酒道:“不送。”
弘岚起身,看了眼他那不知是怎么出现的萧瑟背影,没说什么,出门,转角处看见名怀秋,互相施了一礼,他便离去了。
出了十三园,弘岚在通往自己院子的幽径上停步,修长手指搭在弦上,堪堪便要拨出一个音,神色静默中,终是移开手指,举步继续前行。
“算了……”轻淡的声音悠悠飘散,林中忽而落下一片叶子。
章之六 凉君 中
门内幽弦,门外名怀秋,两人都不动,相持有时。
“进来吧。”幽弦站得累了,扶着腰,向门外漫不经心地吩咐,回到桌边坐下。
名怀秋这才跨门而入,站在门口,看着幽弦,神色凝然,不语。
“你找我有事?”幽弦做了个手势请他坐,见他眼色脸面虽仍是冷冷,却敛尽当日的嘲讽敌视,俨然有好言善处之势,自己也便收回预备好的挖苦之辞。
名怀秋涩然开口:“多年不见,你的歌声,还是那般让人不懂。”
幽弦有些意外,忽然一笑:“这什么话,好歹我也教你粤语了,哪个字你会听不懂?”
自然明白,他说得懂,与他说的懂,是一个懂,也,并不是一个懂。
但是,他会明白,寄托在歌词里的层层深意吗……连自己最终也搞不懂了的,那些心意。
名怀秋转开话题:“你在这风雅阁,似乎过得不错。”
“这是自然,生死大义,任性抛下,当年之后,真是轻松的很。”幽弦眨眨眼,“小阿秋,这是在关心我么?”
对什么都抱以不在乎态度的轻松语调,像一根铁钎,生生扎进听者的心里。名怀秋后牙暗咬:“当年之事,我先不同你计较。今日前来,是为了你留在身边的那个少年。”
“少年?”幽弦眼神在他脸上一滑飘向窗外,“依你这年纪,确实该叫人家少年了。”不用看也知道名怀秋定是黑了一张脸,幽弦笑笑,“不管我是愿意不愿意,最近身边晃来晃去的小鬼可不止一个,你指的是哪个呢?”
名怀秋脸色一沉:“梦简。”
幽弦转回头看着他,眼神深幽难测。名怀秋正视他双眼,稳稳道来:“这些日子我简单调查了一下,那位小公子是两年前来到风雅阁的,初来之时一身伤病,得阁主相救才存活至今。我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并不认为他的身体仅仅是病弱这么简单。而且,据说他原本是姓秦。”
“调查得不错嘛,”幽弦点头,这件事他并未插手,原本就算计着他能查到这一步,确实没令他失望,“那么今日前来,是向我求证来的?”
“除此之外,还想另行询问一些只有你这样的阁中高层才能知道的事情。”
幽弦一挑眉,心里头笑了笑。“高层”是他曾经说给他听的词,是自己惯常用来标志各门各派有头有脸、有掌握着各方面权力的的人物的简称,因为讨厌在称呼人的时候还要加上超常的头衔,就用了这个词来代替,想不到他竟有心也学了去。
这一想,又勾起来许多往事,但也只是一瞬,他想了想,淡淡地道:“若说细节和前因后果,没有谁比阁主更清楚了。我也只能告诉你,两年前,琼花盛开时,阁主在城东琼花观把那孩子捡了回来。他心肺受损,四肢各关节都曾被人折断。其余的事情,你不妨等阁主回来再问他。”
名怀秋听后,不觉愕然。心肺损伤,手足俱废,过了两年,还能行动如常,看去不过是体虚骨弱。究竟是医者神术,还是……
但是,这寥寥几句话,暗藏诸多难以轻易解开的秘密,幽弦竟肯告知他,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感到诧异。
幽弦自然了解他作何想法,抿了口酒,无声地笑。
自己的心思和打算,他永远不会明白,也从未用心去弄明白。
“我的事情,你只要用心就好了啊,一点也不复杂的。”依稀记得,多少年前,他曾这样说给谁听。
可惜,话如风过耳,转眼许多年烧成灰烬。
“那么他究竟……”心里想了一轮,名怀秋还待再问,恰逢司空凉登门拜访,后半句话不便出口,此事便搁下不提,他也再没同幽弦正面说过一句话。
“说到这清醉酒,还牵扯到云家的一段故事。”幽弦摇着杯提起。
“哦?不知是怎样的一段传奇?”司空凉好奇地笑问。
幽弦一笑,神色间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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