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
？＇那主一步步朝这主进逼。＇
？你老啦；日复一日；无可挽回衰老下去；那些最时新的反老回春术；就
？是弄得人破产也都枉费心机；你早晚得成一具僵尸。你能做的只是称
？你神智还清醒；在你开支许可的限度内；找家人寿保险公司；根据他们
？的目录；还定个墓地和墓碑的样式；签个合同；按年或按季度或是按月
？份分期付款。啊；人要是老了真比死了还可怕！
？有谁能解除你这番焦虑？还只有靠自己；在死亡来临前；自得其乐；聊
？以自慰；活成这样又多么丧气！
？＇一直背对观众的这主倒腾起舞步；退而远观注那主。＇
？可人生注定免不了一死；你也奈何不得；折腾来；折腾去；只能如此这
？般自娱……
？＇这主止住舞步。＇
？太老啦；也跳不动了；你才没完没了的说；也只有说过不停才感觉你还
？活着。
？你要大声喊叫；好表明确有其人；可谁来确认？又有何用？
？你大喊大叫；无非是惩罚你自己；然后便一了百了！
？不；不如说于无聊中找点乐子。
？＇这主始终背对观众；抓住个塑料模特儿跳舞。＇
？这恰恰是你想要的；可没个女人好拥抱。寻欢也得不到快感；这条性命
？剩下的一点残渣都不得品尝；就只好找个替代物；飘飘然如梦；也不知
？飞往何处？
？＇这主将走气了的模特儿搁置地上；那主站住；看一眼模特儿。＇
？一副干尸？
？＇这主把模特儿的发套除去；露出光头。＇
？你想要的其实无非是个婊子；跟你一样的腐朽败坏的下流胚；一个没
？有脸面丧失灵魂的肉体之躯；用来平息你那点欲望；让你最后消失在
？那黑乎乎的深渊里。。。。。。。。
？＇那主上前；拎起模特儿；朝观众展示一下；扔掉。＇
？连个窟窿都没有！
？＇那主朝这主冷冷一笑。＇
？白白挑起你的欲望；再把你晾在那里；就这样恶心你！
？你止不住这样一天天衰老；就叫你活活耗尽。你有过的女人早已离开
？；没有那双手再把你握住；抚摸你给你点温柔。此时此地；是死是活都
？一样；没有谁再会想你。过去了的统统消失在记忆里；而错过了的也无
？发弥补；悔恨和遗憾都无济于事；你这一辈子就这样报废了；毫无意义
？；也不可能重新再活一回。
？再说；到你这年纪才重新开始？也晚啦。现如今；已经不是你还能重新
？起步的时候；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说得容易；振作起来；奋斗；又奋斗
？个什么？
？你一没女人；二没子女；若干相识也都失去联系；孤单单落到这么个境
？地；莫名其妙；连鬼都不理你。此时此刻；要是来个心肌梗塞；顿时便一
？了全了。同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只不过一个卡片；这么张身份证；要是烧
？掉便无从辨认；到时候也就包裹包裹；清理个一干二净。
？＇这主拿出张卡片；用打火机点着。那主仰望。＇
？一个纸片随风飘荡；如同你这一生；可总得坠落吧；这谁又能阻挡？
？＇这主撒手；烧剩的卡片落在舞台上。那主低头之际；这主在地上拾起
？一条缆绳。＇
？一根绳子；你捡起它来；又拖又拉的；不知要干什么？
？＇这主拖绳子满台跑。＇
？还使足了劲；弄得你腰酸背疼；累得半死；徒劳而无益。
？＇这主把绳子扔了。＇
？就此打住；又为什么不？
？你努力攀登；上上下下；折腾了一辈子；到这晚年；除了这人世的黑暗
？又见到了什么？
？＇这主左右倒脚；跌跌撞撞；＇
？你这一生；不是人踩你；就是你挤人。熙熙攘攘人群之中；好歹得找条
？出路；也不知道漫漫长征；年复一年；何时有个终了？
？等你回顾身后；除了日渐淡忘的回忆；竟一片模糊。
？＇这主无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片；吹口气；任其飘荡。＇
？一张不知所以飘荡的小纸片；落地之间；之所以还有点看头；并非这纸
？片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实在出于观者的目光之故！
？＇这主眼望落地的纸片之时；舞台上方投影；出现在风中飘舞的塑料口
？袋。＇
？即使是个塑料口袋被风吹得腾空；哪怕就是个垃圾袋；当风起舞；也大
？有看头！
？恰恰是你目光赋予它意义；要不；这世间万物都平淡无奇。
？＇上方投影消逝；那主睁个大眼；后退。舞台转暗；突出这主的身影。＇
多多少少还保留点人性，且不说那人格，或所谓个性，你也就比较
实在，还活着呢．
这主：就算是吧，又怎样呢？
〔这主低头，见扔下的那根绳子，那主靠近这主，在他耳边提示．
〕
那主：再捡起来．再拉，再拽，这番劳作，人人如此，你岂能例外？你还
就得听吆喝，在大人物面前你只是头牲口，哪怕这些大人物一个个
再平庸不过．而你，即然由人唬弄，你这渺小也就没得说．
这主：而你既然渺小，作贱不来别人就注定由人作贱，你呀你，还是见缝
就钻吧，要求得生存，得像一缕轻烟．
那主：要是能，那就祝贺你了！
这主；你没什么原则好拖累的．
那主：幸亏！
这主：也不自封为正义的化身．
那主：那得累死你．
这主：你也当不来法官．．．．．．
那主：别，别，这营生谁要当，当去．
这主：你不加评论，只不过如此这般展示一番，稍许带那么点洒脱，也因
为你毕竟是个演员．
那主：有意思！
这主：你特别怕见血，所以是凡暴力你一概避而远之，打仗和打架，任何
战争，国与国，民族与种族，乃至于男女之间，见血就逃，除非演
戏做的效果．
那主：好极了！
〔舞台灯光更暗．〕
这主：这混暗中，你摸摸索索．
那主：越趋衰弱．
这主：你喊叫的话，马上会失声．
那主：面对这不可知，你可是懦弱得不行．
这主：问题不在于懦弱不懦弱，面对死，谁都胆怯．人要不是弄到一筹莫 展，掉到死胡同里毫无办法也不会自杀．再说，你也还没弄到着地
步，尽管关在这里出也出不去．一小时，一小时，眼看时间就这样
过去了，搞得你烦躁不堪，往深渊里直掉．可无论如何，早晚得有
个了结．
那主：一点不错．可你怎么弄成这样？原先不是同某人有约？在车站不料
没赶上火车，才落到这无可奈何的境地．即使你明天换班车，约的
那人也不在了，你出门的动机便没了根据，你得再找寻个理由，又
能做什么？也还是个问号．．．．．．
这主：要就是个问号也罢，问题是把你挂在那里，哪怕费尽心事，也还是
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不如听之任之．
那主：可终归得有个结局，这也由不得你来决定，只能听天由命．
这主：还有什么可说的？有话统统说出来！
那主：喔，话总有的是，你幸亏有这许多话，要不早憋死了．要是一脑袋
糨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不如死了的好．
这主：不，你不能弄得哑口无言！你感觉已经越来越迟钝，渐渐麻木，这
不行，不能弄成个痴呆症，你得大声呼救－－
那主：叫谁救你？又有什么用？
这主：你喃喃呐呐，可不是只有你自己听见．
那主：你这会儿还不如顽石一块，石头和它那投影，不管从哪个角度，不 管你怎么看，还都有可看的．
〔这主朝那主发作．〕
这主：可你呢？一个可怜虫，还没朽就成了副僵尸，你这身老骨头还不如
一死．不，你不能就这样倒下！
那主：说得好听，可你还是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就这样衰老麻木下去，耗完
你这一生．照照镜子看，怎么也遮挡不了你那副老态．你走路就气
短，一点点萎缩，临终那床就是你的归宿：再也爬不起来直到咽气
，这再平庸不过老一套的结局．你呀，还白白乞求保命，做人的那
点尊严也丧失殆尽．
〔那主离间这主，越来越远．〕
这主：一个人，如此渺小而脆弱，完就完了，至多不过值几滴眼泪，还得
有人有这点情分．要不，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分
币，落地都没个动静，怎么才能变得有分量，掷地有声？还不如丢
得远远的，得意的倒是你这番举动！
将你这残生当个小钱扔掉吧，这动机让你多少有点劲．可别等行将 就木之时，听任病痛的摆布，别等到昏聩得都把握不了自己，趁早
痛痛快快来个了结！
你不自杀，是你自己来结束掉他！这区别就在于自杀处于绝望而自 暴自弃，自我了结却极为清醒，将死亡捏在自己的手掌中，平心静 气欣然作个了结．
是你在玩弄死亡在它瘁然到来之前，像导演一局戏，不如说是一局
闹剧．而自杀的总是悲剧．可自我谋杀，得古怪而有趣，你也就在
毁灭之际有种激荡的快感而达到高潮．
〔这主登上一个垃圾箱．〕
你最后一次攀登，你生命的顶峰．纵观这可怜的世界，演出这么一
场滑稽戏，给你自己看．这荒唐不堪的闹剧，可比漫无边际泥沼般
的生活却要美妙得多！
〔这主低头往下看，垃圾箱底污水直淌．〕
月光返照你那倒影，而你这番喃喃呐呐如同流水潺潺，令你好不忧
伤，一个劲直想哭．可英雄压根儿不流泪，你尽管够不上英雄那分
，倒也不哭哭啼啼，只不过装出一副哭相好派遣忧伤．
再说，你还从来没当个英雄，从来没为民众的事业奋斗过，从来没
在群众集会上慷慨陈词为之代言．
你还要说，你离权力和大众都一样远，即使人把什么责任委托给你
，你立马退还强加给你的那人．不管多大的权力和义务，你一概拒 绝，何况，从来也没领过这样的委任状
山穷水尽的
？
？胡耀恒
？本剧是高行健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应法国文化部之邀而写的第四个法文剧本；已于2003年9月在法国的马塞体育馆剧院演出；作为该市＇高行健年＇多种活动的一部分；此外尚有画展影展；及学术会议等等。
？剧名原名＇此处法文＇；现在高行健自己译为中文出版；将剧名译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