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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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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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正经江宁人。我敢担保,他是我的亲堂兄,叫陈宣。不信你们看路引。”
  他们的路引是在上海时开好的,通过英国领事在上海县衙门弄的,倒是真的。那些兵勇看了路引,算是相信了。请示了他们的管带,才放了行。
  汪醒陶与这个表侄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一是路途遥远,二是陈传的为人,与汪醒陶相差太远。汪醒陶与胡英分手后,一直没有外出,后来太平军逼近庐州府合肥县城,皖西一度为其占领。舒城的守将是李鸿章的岳父吕贤基,在太平军胡以晃的猛烈攻击下,城破自尽。不少茶农因此破产,汪醒陶的茶园也受了损失。他曾想去湖南找胡英,但因路途艰难又作罢。
  后来太平军退往皖南一带,从湖北到南京的长江一线,全被封锁了。他就更不作到南方一游的打算了,每日里安心地养花种茶,甘心做一个乱世的隐者。
  听小厮通报说有亲戚来访,他都没把陈传认出来。一路奔波劳碌,几个人都是满面风霜,十指黑黑,与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没有区别了。麦金农的白脸,已成了黑脸,根本不用再用演戏的颜料涂抹,只是那一双长满金黄色毛发的大手和褐色的眼珠,让汪醒陶惊诧了一时。
  陈传放下已磨得油光发亮的扁担,几乎哭出声来,对着汪醒陶跪倒叩头,哽咽道:“表叔,你老人家还好吗?”
  汪醒陶看了好大一会这个衣衫破烂,满面尘黑的汉子,疑惑地把他搀扶起来,问:“恕我眼拙,不敢相认。请问足下高姓大名?”
  陈传一听,哇的就哭了:“表叔,您真的认不出来了吗?我这一趟差事倒了血霉■。我是江宁的陈传啊。”
  汪醒陶想了半日,恍然大悟道:“哎呀,原来是你?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陈传抹了一下眼睛,用手一指麦金农说:“都是这位洋……杨大爷做的好事。放着高车不坐,骏马不骑,偏偏要用两只脚来走,你说这不是十三点是什么?”他情急之下,胡诌了麦金农姓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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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五章(6)
汪醒陶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进去再谈吧。”
  一行人进了院子,汪醒陶唤小厮打来清水,与几个人把脸洗了。各自清爽了一些,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嘴唇缺水,暴裂成皮。汪醒陶命小厮去灶间烧了一锅开水,把那菊花茶用粗瓷黑碗盛了,冲泡起来,端了给三人饮用。
  陈传看着粗瓷碗,抱怨道:“表叔,你不是欺生吧?哪有用这样粗劣的东西为客人泡茶的?”
  汪醒陶笑着说:“不是我如此待你,而是你自己要如此。”
  陈传问:“我啥时候要你用粗瓷黑碗盛茶来?”
  汪醒陶道:“那年你落第后,来我家散心。我用上等的舒城兰花为你烹制,你却嫌麻烦,只要粗黑瓷碗盛来,不拘什么茶。难道你已忘了?”
  陈传不好意思地笑了:“难为您老人家还记得此事。那时我不喜欢喝茶,现在不同了,我给你带来个茶博士。”他说着用手一指麦金农。他听奥斯瓦尔德领事喊麦金农为博士,又见他一路上净与茶农打交道。遇见一种好茶就连饭也不吃了,心想肯定是茶博士无疑。
  汪醒陶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个长得怪怪的大个子是哪个茶楼的方家。于是急忙施礼,说:“不知先生亦是品茗之人,有失恭敬,尚祈海涵。”他命小厮速生炭火炉,再取山泉水,要为尊贵的客人烹制香茶。
  麦金农对他的行为迷惑不解,也没有听明白他说话的意思,只是满面带笑地客气点头,说:“我们前来打扰,不好意思。我主要是想请您帮我搜集一些好的茶树种子与树苗。”
  汪醒陶听他说话怪怪的,又瞥了他一眼,口中道:“好说,您先品尝一下我的菊花茶。”
  麦金农听他道“好说”二字,还以为他答应了,就连声道谢。又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汪醒陶说:“汪,这是一百两银票,‘升泰合’钱庄的。你们中国最大的钱庄,到哪里都可以兑付的。”
  汪醒陶愣住了:“我们中国?什么意思?”
  陈传一看要说漏了,想插嘴,但麦金农已经接过话说:“这是我买你的茶树种子和茶树苗的报酬。”
  汪醒陶说:“你说我们中国是什么意思?我的茶树种子是不卖的。”
  陈传抢过话头说:“是这样,这位杨先生,”他掉过头去对麦金农说道,“你是姓杨吧?对,你是姓杨,记住了。”回过身又对汪醒陶说:“是这样的,这位杨先生是刚从南洋回来的,他爷爷那一辈下的南洋。他们一家特别爱喝茶,就想在南洋试着种一点,就让他回来买一点茶树种子。茶树种子咱们还不有的是?平时还不到处乱扔?送给他一些也无妨,何况他要出钱买。”
  汪醒陶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你见过哪个茶农把种子乱扔来?想买好茶叶多少都有人卖。要买种子和树苗,你拿钱去试试看?”
  陈传说:“表叔,我们这不是千里迢迢,冒着危险来找您老人家了吗?都是同宗同种,他们想种茶的一片苦心,您也要理解呀。帮他们一把吧,都是中国人。再说了,要是他们把茶叶种成了,让外国人都能喝上,还不是好事?你辛辛苦苦钻研那么多年的茶叶,不就传到爪洼国里去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汪醒陶沉吟半晌,说:“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到茶园里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树种和茶苗。”
  陈传一听高兴地要跳起来,就对麦金农挤了挤眼睛。麦金农不懂他的意思,但清楚他不宜多说话,就随着汪醒陶出了柴门,到茶园里去。
  皖西的山地,高峰不多,一般多为丘陵状。茶园也因地制宜,随山势而舒展。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几抹淡淡的白云,更增添了蓝天的纯净。山坡上,岚光溢彩,紫气迷蒙;竹林茅舍,隐蔽其中,有如人间仙境。航埠河从大别山蜿蜒而来,沿山脚流过,向东北汇入巢湖。在这静谧的田园风光背后,哪里能想得到,就在几百里之外,数十万人正在拼命厮杀,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呢?
  汪醒陶带领他们,漫步茶园之间,指点着茶树上的秋叶,讲解着各地绿茶的习性特点,品种优势,采青与制作的不同,听得麦金农入了迷。
  在归来的路上,麦金农虔诚地问道:“汪先生,绿茶与红茶到底是不是同一种植物呢?哪里的红茶是最好的?”
  汪醒陶不明白植物的含义,但他明白问话的意思,答道:“我对红茶钻研不深,但红茶是由绿茶所制,是断然不会错的。至于哪里的红茶最好,这个我说不上来。中国的名茶太多,光是红茶就有几十上百种,最好一说实在不能轻易下断语呀。”
  回到家里,小厮已经烧好了水,把茶沏上了。几个人坐下来品茗闲话。麦金农说:“汪先生,我想请你到国外去,你愿意吗?”
  “到国外?”汪醒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飘洋过海,到硫球国?我还从未想过,也不会去想。父母之邦,生身之地,岂敢轻易舍弃?再说,我身无长技,去海外又做什么呢?”
  麦金农说:“你可以帮我种茶树,管理茶园。我会付给你丰厚的报酬的。”
  汪醒陶笑了起来:“功名富贵于我,如浮云耳。一餐一饭,一床一榻,一桌一椅,一壶一茗,一草舍一茶树,使我可以清心,可以洗目,忘无形之烦忧,养有用之精神,可也可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闭目摇头,吟诵起来。
  

《菊花醉》第五章(7)
麦金农悄声问陈传:“你表叔说的什么意思?”
  陈传道:“又犯病了。中国许多的读书人都有这毛病,放着富贵不要,只愿意喝清茶。不是十三点是什么?”
  汪醒陶睁开眼睛:“我却可以为你推荐一人,助你成功。”
  麦金农喜出望外,连忙问道:“此人在哪里?如何找到他?”
  汪醒陶说:“我也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如何去找他。但如果你能找到他,你的种植茶叶的梦想是易如反掌。”
  陈传道:“表叔,说了等于白说。既然找不到此人,他就是如来佛,也没有一点用处。”
  麦金农说:“他叫什么名字?”
  汪醒陶说:“此人姓胡,名英,字嘉良,湖南安化人氏。这个人是中国茶叶行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生意遍及南北。精通茶树栽培与茶叶制作,红绿黄白黑青,六茶之技都难不倒他。”
  麦金农兴奋地问:“那我们明天就到湖南去。”
  汪醒陶长叹一声,脸色惨淡,不吱声了。
  陈传说:“表叔,你早说他是湖南人不就成啦?故弄玄虚。”
  汪醒陶说:“我说不知他在何处,是听说去年他家遭了大难。他们家的字号——‘天泉’茶庄都倒闭关门换了招牌了。他是否还活着,都难说呢。”
  麦金农说:“不管他是不是活着,我都要去湖南找他。”
  汪醒陶说:“我看你这个人,有毅力,能成事。其实,你要想了解红茶,离此处数百里外,皖南的祁门,就是红茶的产地。你们不妨去那里寻访。”
  麦金农一听,高兴地说:“祁门红茶,我听说过,在英国是王室才能喝到的茶。我要去,我要去。”他抱怨陈传道:“你怎么不告诉我,祁门就在安徽?”
  陈传说:“我又不喝茶,怎么会知道什么正门、奇门?要走便走,我随你去就是了。”
  四
  天光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只觉得鸡又叫了一遍。
  麦金农昨晚茶喝得多了,一直到夜深都没睡着。这是因为茶叶中的咖啡因有兴奋提神的作用,人如果在临睡前饮了浓茶,便会使神经过度兴奋,导致神经正常功能失调。古代的养生家与医生,历来都非常重视睡眠的质量对人体的影响,所以提倡入睡前不宜吃得过饱,不宜饮用浓茶,不宜吃酒过量,不宜劳作太疲等等。
  但麦金农是一个身负重任的科学家,遇见像汪醒陶这样的茶叶专家和世外的高人,岂肯轻易放过。不断地问询和不断地记录,使他就不断地喝茶。陈传听得不耐烦,哈欠连天,吃了晚饭就与挑担的苦力到院门边的草房里歇息去了。
  鸡鸣三遍时,汪醒陶已经在院外的林子里打完了一套太极拳,又练了一套太极剑,就收了势,到自己的花房里伺弄花卉。不一会儿,小厮也揉着睡眼,爬了起来,开始点火烧水,准备早饭。晨雾很大,把山峰、树木全遮了。就连院子内外,也是一片柔纱。飘渺的雾与炊烟融汇起来,伴随着小厮拉风箱的“呼哒”声响,一股农家生活的气味,便醇厚地泛了开来。
  麦金农睡得很晚,但睡着后却不安稳,呼噜打得震天响。在这山野间的茅舍里,把秋虫的鸣叫都压了下去。倒是院门前的草房里,那两个出苦力的汉子无声无息,睡得好安静。
  小厮烧好了水,用葫芦做成的水瓢舀了一瓦盆,端了出来,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喊汪醒陶洗脸。汪醒陶从花房走出,脚上的草鞋全被露水打湿,上面还沾了不少的草叶与碎花。他手里拿了一束菊花瓣,递给小厮,说:“用水冲洗了,给客人凉拌着吃。”
  小厮撅着嘴说:“你总是这么热心,别人未必实诚。昨晚我就见前院的客人,”他说着朝草房那边拱了一下,“把墙上挂着的种子就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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