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宵露白》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宵露白- 第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虽然不高,但南宫朔听来,字字沉重似铁,那沉重里更有一股傲然决信之气,叫人听了不觉那是个誓约,倒更像业已完成的嘱托,由衷信服。

  穆王道:“好,好,好……”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复又咳嗽起来。

  楚天走到塌前,道:“这里风大,父王回驾吧。”

  穆王抚胸猛烈咳嗽,另一手向他摆了摆,喘一口气道:“不……让我……再跟你母亲……聚一聚……”

  楚天道:“等孩儿报仇之后,再陪父亲在此立碑修墓,告慰母亲亡灵。”

  穆王面露微笑,但那笑容也是苦涩凄悲:“好王儿,你……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你母亲的遗愿。但是……父王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楚天冷傲高绝,听到这句话时,终于也黯然动容,道:“是孩儿愧对父王。”

  穆王摇了摇头,伸手拉过他手臂握在双掌中,温言安慰道:“是你父王命薄,怎能怪你?旻帝是何等样人物,天下间没有比父王更明白的人了。你三年已分得半壁河山,鸿图大业起于白手,此等勋业伟绩,已然盛名天下,青史永垂了。”

  楚天摇头道:“三年……三年太长了!”

  穆王轻叹一声,道:“自你母亲在这枫林中过世,匆匆二十一年,都这样煎熬度过了,却没想到还是等不到那一天哪。”说罢,又是长长一声太息。他挣扎起身,下榻来,走开几步,已觉气促粗喘,双腿铅般沉重,不是楚天在旁搀扶,站也是站不住的。

  穆王颤巍巍俯下身去,双手颤抖如筛,勉力捧起一把落叶,转身来交到楚天手里,道:“记住,明年白露节,到这黛螺顶上,在我和你母亲坟上洒满枫叶。她……她最爱这红叶的颜色,也是在这枫林里诞下了你,然后,她……她闭上了双目……任我怎么叫也……也……”

  南宫朔紧走几步,来到穆王身前,叫一声:“王爷!”穆王看他来了,忙擦擦眼睛,向楚天笑道:“他这个老东西又来劝我了。好吧,我们回去。”

  楚天向南宫朔微微一笑道:“多谢先生。”

  南宫朔连忙行了一礼:“小主公言重了。”神情间反比对穆王要敬畏三分。

  婢女上来扶了穆王回坐锦塌,另有两侍卫上来驾起车舆,楚天南宫朔在左右护行。

  南宫朔这时方道:“秦一泓已在听枫阁久侯,说有要紧军情相禀。”

  穆王连忙道:“既如此,王儿你快去吧。”

  楚天向他父王行了一礼,道:“是。”穆王含笑点头,向前挥一挥手:“快去吧。”楚天于是丢下众人,一径远去了。

  穆王看那修长身影远去,面上笑意渐渐收敛,目中露出冷意。他问南宫朔道:“是什么事?”

  南宫朔轻轻一笑,轻描淡写道:“几个孩子闹意气,今晚只怕要出事情。”

  穆王也是一笑,不再言语。

  车舆沿小径上山,快到听枫阁门前,南宫朔思忖良久,终于开口道:“王爷……”却不说话。

  穆王点一点头,右手轻抬,将婢女内侍等人挥退。

  南宫朔蹙紧双眉,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王爷,在下有一计,今日便能让王爷一偿二十一年来的夙愿!”

  穆王心蓦地一跳,知他多谋而持重,此言既出,胜算极大,不由喜忧交加,却不忙问什么计谋。

  南宫朔见他面上忽喜忽悲,神情大异寻常,心下骇异,方要动问。穆王却长长太息一声。

  “你再不会失算的。此计一成,我与旻还有阿婧,这二十一年的恩怨爱恨就此结束了。”语罢潸然泪下,悲痛万分。

  南宫朔心下戚然,眼眶湿润,道:“原来王爷还是那般挂念着王妃。”

  穆王泣道:“她虽然对不住我,但……总算对我不薄,不然早在十八年前,我已是旻的刀下之鬼。这许多年来,每次看到她的孩子,我……我都心如刀割,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骗我……”

  南宫朔心中凛然,问道:“王爷难道舍不得……”

  穆王一震,慌道:“不,不,不是……我怎会……唉!”他握住这心腹双手,身子颤抖不能自持,一时竟无从说话。

  南宫朔心情激荡,声音也微微颤抖,道:“王爷的心情我体会得,快二十年了,莫说他,就连寒池、江南这几个孩子,我看着长大,朝暮相对,也免不了生出许多怜惜牵挂之情来,倘若王爷真的不忍心,那么……”

  “不!”穆王忽把手一甩,大声叫一声。复又捏紧南宫朔手臂,干枯手指本乏力虚浮,此时生生抓痛南宫朔的皮肉。

  “我等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年!十八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象他们父子相残后痛不欲生的情景。只有想到那一刻的快感才能让我苟延残喘到今天!你告诉我,我怎能前功尽弃!”

  穆王喘一口粗气,向塌内重重倚去,面色惨白,眸底却有一股冰冷杀气隐隐升腾。

  “你去安排罢。记住,务求稳妥安帖,一击而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 溯江
三 溯江

  得到围剿西州白云燎的御令后,叶蹇如释重负。暮云军训练有素,不一刻功夫已然整队待发。临行前,叶蹇特意向秦一泓作揖道谢。

  秦一泓盈盈一笑,说道:“我给大哥你一句忠告:莫要动武伤人。”

  叶蹇一愣:“不动武伤人?”哈哈大笑道,“秦老弟你耍哥哥玩呢?不动武难道卫江南会乖乖自己回来么?不伤人?我不伤他,就是他伤我了,虽说我功夫是较他高些,但卫小弟拼起命来,嘿嘿,老哥我还真耽不准心思哩!”他话虽如此,其实心中早已有必胜把握,一个卫江南固然难缠,但这又不是单打独会,暮云军四百精锐一拥而上,十个卫江南也难抵住,更何况他要分心照顾苏家老小,这架是打不起来的了。

  秦一泓不再言语,一脸微笑颇有皮里阳秋之意。叶蹇被他瞧得发毛,搔搔头道:“秦老弟,你哥哥我是直肚肠,别打哑语了,有话直说吧!”

  秦一泓撇撇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你这次去,只怕不止遇到江南一个人。”

  叶蹇一怔:“不止他一个?那还有谁?”转念想起一人,却难以置信,“你说寒池?她也在西州?”

  秦一泓点头道:“不错。我劝你莫要与寒池动武,否则……嘿嘿!”这最后两声“嘿嘿”却是学足叶蹇平素口气。

  叶蹇犹自不解,喃喃道:“寒池怎会在那里?”转念又想,“她已是重伤之人,即便遇到也不足为虑。”想通此节,便又心中有数,开怀大笑起来。

  “多谢秦老弟赠言,老哥快去快回,明天日出,咱们南府四剑说不定就要再次聚首黛螺之颠了!”

  秦一泓猜得没有错,寒池离开少冶城后,沿江西行,正是赶往西州白云燎。这白云燎三字是一处江心小岛的名字,因岛上产有香木,又被世人称作香屿。传闻这个在湍流江水中若隐若现的神秘小岛,深谷清幽,远世避俗,曾是世外桃源一般的人间仙境。可惜在二十一年前,岛上居民受一桩离奇祸事牵累,纷纷逃居避难,或沿江东上,或远涉海外,白云燎一地便慢慢荒芜下来,许多年过去,岛上了无人烟,杂草丛生,成了真正的蛮山野谷。

  寒池策马疾驰,不停不歇,已近两个时辰。冶江自东西流入海,江面逐渐开阔。极目处,水天相交,秋日晕红湿润。云雾蒙蒙,将那并不真切的日影冲淡漂洗,慢慢失了原来的颜色,变成惨淡苍白的一团,终于隐去轮廓,与云天雾海一体。

  黄昏时分,一场寒秋微雨不期而至,雨丝细密飘忽,似有若无,落在江上,碎碎点点,悄静无声。烟雨迷蒙的江畔,一叶扁舟横呈,船上一人独坐,头戴斗笠身着蓑衣,悠然垂钓。

  那垂钓人粗衫布衣,渔翁打扮,但眉目隽永,举止间掩不住那股文弱之气。此时见斜阳已尽,江雨凄迷,更忍不住朗朗念起诗来。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他念道“伊人”两字,闻声回望,只见一人一马自东方而来,再念道“一方”两字,已然看清马上人的身影,先是大喜,而后大惊,丢下手中鱼竿,急奔上岸。

  “毕姑娘,真的是你!”

  她依旧着了梨黄色长衫,却罩上一领玄色披风,身子前倾,伏在马上。那粗衫文士走到近前,只见她双目紧闭,唇颊苍白,面无人色。他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连声惊唤:“毕姑娘,你怎么了?毕姑娘!”

  寒池勉力撑开双目,见到方子孝满脸急切担忧之色,艰难道:“方先生……”一语未毕已然晕厥过去。

  方子孝张皇失措,赶忙将她自马上扶下,双手托起她冒雨赶路之中冰湿了的身子。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女子虽不沉重,却也脚步踉跄,几欲扑倒。勉强支持着,将她送到江畔茅屋之中,在草床内躺下。

  方子孝右手扣住寒池手腕,万分焦虑惊忧之下竟不能号准脉息,只觉她手掌冰冷,呼吸已弱,不及细想病源,跌跌撞撞奔到墙角,从竹篓中取出数种草药,在石钵中用力捣烂,再用纱布包裹挤出汁水,接了小半碗送到寒池口中喂下。

  这样惶乱无措的等了一刻,寒池悠悠转醒,方子孝大喜,一把握住她手道:“毕姑娘,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心情激动,语气中竟有哽咽之音。

  寒池微微一笑,抽回手来将散在脸颊的一缕长发拂回耳后,声音低微,道:“累方先生担心了。”

  方子孝脸上一红。他本俯身扑在床前,此时连忙站起身来,整一整衣襟,返身走到门口,忽又想自己不就是在等她来,此时出门要做什么?神色更加尴尬,手足无措,只是不敢回头让她看到自己的一张热红脸孔。

  寒池看在眼中不禁哑然失笑。相交一年多来,这个赤州府第一文士哪时不是气宇雍容,从容不迫?哪怕是在生死关头。两人相遇的第一面给了寒池最深刻的印象。

  当时的情形足以用惊心动魄四字形容。南府六万大军兵临赤州府庆安城下,主将已遭刺身亡,城内军民人心惶惶,开城投降之声喧嚣尘上。就在此时,一个文弱书生自城内走出,他独身一人手无寸铁,居然径直走到南府万军阵前。他一脸正气,昂然而立,痛斥南府少主乃谋反叛逆,府军统领丧尽天良。他又转首向城上兵将振臂疾呼,不降!不降!宁死不降!

  寒池至今记得那个张开双臂的单薄背影,那声撕声竭力奋不顾身的慷慨疾呼。她身负绝世武功,遇到强敌尚要怯懦,而这个人,这个只懂谈诗论道的孱弱书生,竟是将自己的脑袋送到屠刀之下。他是想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告诉南府叛军,告诉天下人,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残暴强武屈服的!

  寒池望那熟悉的文弱背影,心念微动,想道:难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在攻陷庆安城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下定了?倘若当日没有从刀下救了这个人,那么今天,自己是否仍在腥风血雨中挣扎徘徊,不能如此决绝的给一个彻底的了断?

  方子孝听身后悄然无声,心下一沉,难道她又不支昏厥?慌忙回身查看,却见寒池好端端倚在床头,微微垂首,若有所思。她一直高束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