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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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对-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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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镜子(4)
问:你以杂文成名,现在却潜心于历史研究,对一个长年从事杂文写作的人来说,这代表什么转变或意义?
  柏杨:我一直很喜欢历史,因为历史本身就是最好的故事,而中国历史更是世界所有历史书籍中最丰富的,没有一个国家的历史可以像中国追溯到四千年之前,甚至连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包括早上还是晚上发生的事,都可以留下详细的记载。
  印度根本就没有历史,罗马帝国也没有中国这种编年体的详尽记载。但中国人有这么丰富的东西,自己却看不懂,这是多么大的遗憾!
  我翻译《资治通鉴》以后,收到各种各样的投书,但我每收到初高中学生的来信,听到他们说如果你不翻译《资治通鉴》,他们可能一辈子都看不懂时,心里真是异常感动。如果中国人连自己的历史都不懂,那该是多大的悲剧,我在想,这个工作现在不做,再经过几十年,中国人读古文的越来越少,工作将更困难。我一直期望中国文化中的病毒,能被大家彻底认识,彻底铲除,而这思想越早在心里播种,认同这种想法的人愈多时,这一股力量酝酿成熟以后,中国才有希望。
  杂文虽然有杂文的价值,但杂文往往只是对变态现象的一种抨击,翻译《资治通鉴》,不只是对当时现象,还兼及导致这种现象的病根。
  

亵渎君主的柏杨(1)
访问者Alain Peyraube先生·翻译者梁其姿小姐
  文载1984年6月8日巴黎《世界日报》
  问:你在狱中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对你来说,最难受的事是什么?
  柏杨:开始和结束时最难受。开始时,我以为这只是一场误会,他们可能做事太积极,抓错了人。很久之后,我才顿然领悟,这是上面要重重惩罚我的思想过于独立。当时,我非常害怕从此湮灭,尤其审问时所用的刑罚十分可怕,他们不断拷打我、折磨我,迫使我供出我不曾犯过的罪。后来我的腿被打断了,他们送我入医院,在那里,我受到不错的待遇,因此,我又开始怀着希望。我对自己说:“既然他们要医治我,那就是说明他们要保留我的性命。”当我获悉我的判决时,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狱中,我很快便适应生活,习惯被隔离的感觉和物质的缺乏,以及饥饿等等。
  问:入狱后他们有没有继续审问你?你有没有被迫向狱吏表白你的“坏思想”,被迫经常作“自我批判”?
  柏杨:没有。在台湾,一旦刑期被宣判后,犯人便得到某种安宁。原则上,他们不会再折磨你。不过,我服刑期满后,却重新体验到恐怖。虽然我从狱中被释放出来,但他们却一直把我软禁在绿岛。在软禁期间,我一度完全放弃重获自由的希望,那时候的生活的确可怕,我甚至没有可谈话的对象,每天都在等待、焦虑中度过。
  问:短篇小说和讽刺性杂文,在你作品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你对这两种表现形式,是否有特别的偏好?
  柏杨:没有。但读者较喜欢后种形式的作品。我想以我深感兴趣的主题而言——如嘲讽人性的愚蠢、自大和虚伪,杂文的形式可能较为适合。短篇小说以篇幅短小取胜,所以重要的意思要直截了当地写出来,不能赘述多余的细节或微妙的心理状况,这类描述可能把某个人物的复杂性格衬托得更完满,但最后却把重要的主题在次要角色的描述中淡化了。
  问:最近你正在把一位十一世纪史学家司马光的作品《资治通鉴》译成现代中文,这是否代表你作家事业的转折点?
  柏杨:我至今仍不太清楚,可能是,可能我不会再写小说或杂文。自我入狱后,我对历史的兴趣增加了许多,我觉得历史著作并不是次要的文学类别,同时我觉得,在台湾,历史该担当非常重要的角色,年轻一代正面对着文化脱离的危险,他们应重新发现文化的重要性,及经典作品中的人文精神。当然,他们也应该知道古代中国统治阶层是如何的腐败。
  古代作品中,有许多是很了不起的,但是,对大部分的人来说,文言文太困难了,他们看不懂,所以,我决定把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译成现代语文。这本史书上起公元前403年,下迄公元959年。翻译也是一种创作,翻译司马光的作品,乐趣绝不下于我写自己的杂文。
  问:你某些反西方主题,是否启发自这种“文化脱离”的现象?
  柏杨:我绝对不是一个反西方主义者,我只是反对那些暴发户赶时髦的对美国的崇拜,这种人在台湾十分多。但并不等于说凡进入台湾的西方道德及文化价值都应该被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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亵渎君主的柏杨(2)
台湾和其他东南亚国家,从美国输入的,只是人家的“低级文化”。只要翻开报纸看看,现在台北戏院上映的美国片,尤其那些场场爆满的影片,便了解我的意思,这些都只是乙级电影,我们并不需要接受这种文化。
  

士大夫和中国人(1)
访问者吕嘉行先生
  文载1984年12月16日香港《百姓》杂志
  问:什么是知识分子?什么叫做知识分子的责任?
  柏杨:如果说有知识的人就是知识分子的话,以前的人因为必须读过书才能成为知识分子,所以知识分子是少数人。现在,知识普及,所谓“知识分子”,以及有些人常用的“读书人”这类名词,应该取消。当我们说“知识分子的责任”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改成“公民的责任”?
  问:你觉得“士大夫”算不算知识分子?
  柏杨:我以为算。对士大夫而言,知识是一种工具,用这种工具敲开政府文官管道的大门。已经走进大门的这些官员,再加上还没走进大门的一些儒生、进士、秀才、举人等等,组成了传统的士大夫阶层,也就是现代所谓的知识分子。他们和皇权紧密结合,缔造了中国特有的“官场”,这是其他国家所没有的。
  问:“官场”对中国有什么影响?
  柏杨:日本明治维新所以成功,中国戊戌维新所以不成功,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日本没有吸收中国制造知识分子、士大夫,以及制造“官场”的科举制度。中国科举制度制造出来的知识分子、士大夫、官场,就好像是天空中无边无涯的庞大乌云层,使得我们一切改革,下不能上,上不能下。任何改革都被这片庞大的乌云层——士大夫阶层——给隔断了。下面是很朴实的,无穷无尽的苦难小民,上面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贵族。所以我们说的知识分子,在从前应该指的是这一批人——士大夫。所谓知识分子的觉悟,应是指这一批人的觉悟。
  问:士大夫阶层是不是已经觉悟了呢?
  柏杨:要他们觉悟,难如登天。他们是既得利益的一群,绝不肯放弃既得利益。而且想放弃也无法放弃,因为他们的脑筋已被酱死。所幸的是,时到今天,由于教育普及,“士大夫”阶层已经开始慢慢地烟消云散。在台湾,由于教育普及,官员退休制度的建立,社会层面加多,士大夫阶层可说已经消退。但是,残余的士大夫封建意识,还是存在。譬如说,位于高雄的国立中山大学有一个教职员眷属联谊会,办了一个幼儿园。而有些教授竟不准工友的孩子进这个幼儿园。那些教授在上课时大力鼓吹人权尊严和民主精神,到头来,却做出这种丑事,使人沮丧。
  问:请问你对中国大陆和台湾统一问题,有什么看法?
  柏杨:我反对###,我赞成统一。基于民族的、地缘的、血统的、文化的、历史的,以及现实政治的因素,大陆和台湾,就好像一对指腹为婚的男孩和女孩,上天注定要匹配成婚,合为一体。
  问:海峡两岸,都用强大的祖国作号召,你希不希望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柏杨:我更希望有个幸福的祖国。前年,我到意大利,看了圣马利诺,感慨至深。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国度,除了出产邮票之外,什么都没有。可是那里的人民生活幸福。
  问:大陆对台湾提出许多保证,你对这些保证的看法如何?
  柏杨:我不相信保证,但是相信事实。夫妻因为相爱而结婚,不是因为相信保证而结婚。
  

士大夫和中国人(2)
问:你指的事实是什么?
  柏杨:中国大陆所走的开放方向是对的,假如上天有眼,只要不乱,应该是一天比一天好。四个现代化和软件文化现代化不可分,四个现代化可以成功的话,也就表示软件的现代化成功,如果软件文化的现代化不成功,那么四个现代化也不会成功。它们必须同时并进,否则四个现代化就成了往年的“船坚炮利”政策,空欢喜一场。
  问:你所说的“软件文化”是什么意义?
  柏杨:沙滩上长不出大树,小小花盆里也长不出大树,冰冻三尺的坚地上,更长不出鲜花,软件文化是土壤。
  问:能不能举些具体例子?
  柏杨:斑马线是硬件文化,遵守交通秩序是软件文化。宪法条文是硬件文化,恪遵宪法是软件文化。工厂机器是硬件文化,管理方法是软件文化。学校是硬件文化,师资和学习精神是软件文化。高楼大厦连苑起是硬件文化,保持清洁是软件文化。抽水马桶是硬件文化,擦屁股用什么纸是软件文化。美丽动人的口号文章是硬件文化,待人接物和内心里真正的想法和观念是软件文化。铁甲船、大炮是硬件文化,作战精神是软件文化。法律是硬件文化,法治是软件文化。录像机是硬件文化,录像带上的情节是软件文化。如果录像机是世界第一流的录像机,放映出来的却是歌颂阴狠毒辣、忘恩负义、夫妻相残的影片,那可是硬件文化越现代化,人民越惨。
  问:你用现代语言翻译的《柏杨版资治通鉴》已在美国学术界引起肯定性的反应,有些人惋惜再看不到你的杂文,你是不是可以说几句安慰这些读者的话。
  柏杨:非常感谢喜爱我杂文的朋友,从前没有人(或者是很少人)写杂文,我便做这件事。现在很多人都在写,我觉得我应该再一次改变航道。因为我比年轻时成熟,比年轻时心智成长。当我写了许多年的杂文之后,我觉悟到,我们的文化中,一定隐藏着一些病毒,我决心把这病毒找出来,像医生一样,要对病人做切片检查,然后彻底根治。
  问:你从什么地方寻找病源?
  柏杨:从历史。这就是我放弃杂文,从事历史写作,从《中国人史纲》到《柏杨版资治通鉴》的第一个原因。其次,一个中国人,或者一个研究中国历史的外国人,想要了解中国历史,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没有人看完《二十五史》。所以我要写一部简单、明了、文字通畅,一般人可以接受的史书,这就是《中国人史纲》。而《资治通鉴》是一部编年史,一部内容丰富的史书,每一个研究中国政治、中国权力运转、中国文化的人,都必须读《资治通鉴》。问题是文言文艰深,一般人看不懂。我当然也看不懂,所以我有使我自己看懂,也使任何一个人也看懂的责任。
  问:你有没有找到彻底根治病毒的药方?
  柏杨:找到了,即是人人皆知的人权、法治、民主、自由。
  1984年10月于美国爱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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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边漫谈(1)
执笔者聂华苓女士
  文载1985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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