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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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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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炳卿原来想好了许多的话要去说服伯父,但这时他却开不了口。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从没有听伯父对他说过这么锤心捅意的话,他也还说不出超越伯父这种传统意识的道理来。他想,要象姚太如那样单身一人无挂无碍地自由闯荡是很难办到的了。如果此时张炳卿还没有下定决心去走一条探求人生新境的道路,那他就会立刻应允了伯父的要求,事情便简单多了。但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眼前这条路上的风险,前天晚上他从姚太如那里出门,就发现警察所有人盯在学校围墙边,看来当局不抓不问只是表面上的虚假现象。既然这样,自己又何必去牵累更多的人呢?再说,他现在思想上、感情上的负担已经不轻,也实在不愿意再背上妻室儿女的包袱,有时,他确实很羡慕姚太如的洒脱自在。当然,属于姚太如的那一份曲折的情思他却无从知道。张炳卿见伯父起身欲走,只能说:“伯,侄儿有了错处,要说要打都行,可你怎么。。。 怎么说要撒手离开我们不管的话呢?”

  “你还让我怎么去管你的事?你伯就只求你成个家这还不行呢!”张仁茂竟然洒落了两颗泪珠。

  “我是想,世界上不愿成家的人也不只有我一个。。。 ”张炳卿本想以姚太如为例来说明除了家,还有国,除了“孝”,还有“忠”这个自古以来就能通行的道理,但张仁茂误解了,以为是拿他的经历来做挡箭牌使。

  “你还不知道你伯的无能无用,不孝不义?你现在拿这话来抵触我有什么用处?我只是让你成个家,我这当伯父的还能为你操持些年月,也不用碍着你去作什么事呀!”

  张仁茂说出这话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退让了一大步,他原来是想找个安分的女子拖累住侄儿,不让侄儿走自己执意选定的生活道路。现在看来,这是办不到的了。他转念一想,也不忍心太委屈了侄儿的心志,只求侄儿能成个家,把香火续下来,他情愿为这个家操劳,可是,侄子竟然连这一点也不肯答应他!

  张炳卿听了伯父的话,半晌不能吭声。他被伯父这种至深至切的关怀感动了,这实在为难,可又一想,这世上到底是有家有室的人居多,生儿育女是自古皆然的事,哪能只想着自己的轻松洒脱?他动摇了,终于应承下来:“伯父,我也是怕给你添了累赘,既然是这样,我求你还是托人先去与秀姑妈说说为好,如果她家愿意,那就与国芬定下来吧,国芬人也不算小了。”

  这回轮到张仁茂好一阵不能回话了。他早就知道,要论情份,侄儿迟早会说透这一句话的。刚才国芬来这里时,张仁茂就耽了一分心:张炳卿是心大志大,而吴国芬则是心高气高,他们两人在一起当然会过得下去,可是,万一遭险遇难,那就恐怕两个人都走不回来!张炳卿已经两次去过黑雷神那里,他们是有意合伙联手。张仁茂正是为这事担忧,但他只能从旁劝说侄儿:

  “孩子,你得想想,国芬没有父母,连兄弟也没有。你知道你现在正做些什么!何必一定牵上她?如果找个别种心性的女子,让她安安稳稳地为你操持个家,你伯还能替你顾看好,你说这又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呢?”

  伯父的话很实在,张炳卿也知道,国芬人生得活泼,也很聪明,甚至还有着超过自己的勇气和胆量,他干什么事情要想瞒过国芬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现在并没有见到国芬办事的沉着,只以为她干什么事情都无所顾忌。张炳卿既然是为着顺从伯父的意愿而退后了第一步,这第二步也同样站不稳,他一咬牙,一转念便干脆放弃了自己原来的一切想法:“伯,我全依着你就是了,哪天有空闲,便哪天去周家看看吧!”

  
  37

  吴国芬连续几天去邀张炳卿上了夜校。这一天,她赶紧做完家务,拿起书本又向张家跑,在大香婶门前经过时,照例要招呼一声,这时,吴枣秀在座,她叫住国芬:“你发疯了么?又朝哪里跑!”

  “邀炳哥上夜校去呀。”国芬对姑妈大声的呵斥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邀什么伴!你不知上夜校去的路怎么走?”吴枣秀一脸的不高兴。

  国芬不敢回话,只得掉转头上夜校去了。

  黄大香见着这情景,便责怪吴枣秀:“你这就怪了,国芬又伤着了你哪条筋哪根骨?你时不时地拿国芬散气,她可是个大姑娘了!”

  “你不见她被张炳卿那小子招惹得发疯了么?”吴枣秀阴着脸说。

  “炳卿怎么了?那可是个仁义忠厚的孩子!是他有什么事让你看不顺眼了?”黄大香取笑地说,“你今天嫌这个,明天嫌那个,那你干脆把国芬养到老吧!”

  “这你不知道,别看张家人那老实厚道的样子,鬼心眼可多!”吴枣秀有些愤然,“我并没有嫌他张家,可你能说他张家人不嫌我吴家么!”

  “这话从哪里说起?你这个人呀,就是爱多心多疑,”黄大香很不满意吴枣秀的看法,“你这种无端作贱别人的脾性实在不好!”

  “真是我糟贱了人,让我自己刮自己的耳光好了!”吴枣秀快言快语,“你说我多心多疑,那你就给保下这大媒来吧,我不是多次求过了你?只要办成了事,我便给你连磕三个响头!这会儿就请你给张家人去传个话吧,只要他张家不嫌弃我吴家,国芬这孩子便白给了他们!现时娶也好,我再给看管一年二年也好,不用花费他张家人的一个铜板!他们如果没这个意思,也尽可以把话挑明了说,犯不着躲躲闪闪,暗地里东挑西拣的!”

  “你这话可新鲜了,你们平时不是时常说笑过?我看他们这一对人也挺般配呀!”黄大香感到不解,“你不能把话说得透亮些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说张仁茂已经给炳卿定下了周家山坳周老汉家的二妹子,这近天就要去相亲了!”吴枣秀又一转念,“我看你还是不去碰这个软钉子吧,便是去,你也犯不上跟他们说乞求的话了!”

  “不会吧,真有这事的话,他张仁茂能不透露一点儿风声过来?他三天两天在这里坐的,我真得问问他去!”黄大香感到了意外,也感到了不平。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张炳卿提起在小柜上放得很久了的礼品去周家山坳相亲了。去不去本来是无所谓的,不论女方究竟怎么样,张炳卿都会应允,因为他反正已经决定顺从伯父的心愿,尽传宗接代的责任。只是去一趟可以让伯父更加安心落意些,同时也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下,因为这些天来他感到国芬总是在找机会亲近他,如果再不把这件事公开,那就真是在有意欺骗国芬了。

  周家二妹子叫小莲。她低眉顺眼,长得小巧玲珑。看样子定是温柔和顺的。周家人很热情,杀了只正下蛋的鸡婆,留张炳卿吃了顿饭,这桩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回来时,张炳卿正好遇上吴国芬,国芬一点不知情,碰面时,她上下打量着张炳卿,问:“炳哥,你今天怎么这么个打扮呀?是过大年了么!”

  张炳卿穿一件白生生的对襟大布褂子,着一条闪亮的青洋布长裤,蹬一双蓝面白边的厚底鞋,那样子还显出来几多的不自在,给人一种拘谨而又陌生的感觉。他勉强地笑了一笑,说:“我刚刚相亲回来。”

  国芬不信,笑嘻嘻地跑了。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黄大香:“香婶,你看那是谁?那是炳哥相亲回家了!”

  黄大香一抬头,见张炳卿正进自己屋里去。她好一阵才说:“你姑妈那话是真的了!”

  “我姑妈说什么?”国芬觉得这话蹊跷,“我姑妈说他真是去相亲?”

  “嗯咧,”黄大香见国芬傻了眼,便反问她:“你刚才不是说你炳哥去相亲了?看他那身打扮不是去周家相亲,那还会是去做什么呢?”

  “那他真是去相亲了!”国芬一听如炸雷轰顶,但她只能强作镇定,“我早知道。。。 ”

  国芬刚一转身,眼泪便刷落下来,她愤愤地一抹,向后院里跑去了。

  黄大香没料到张仁茂真会如此行事。她后悔早些时候没去跟张仁茂提国芬的婚事,现在再提恐怕是晚了!

  恰在这时,张仁茂正从屋里出来,黄大香便大声叫他:“仁茂伯,你能不能过来坐一坐?”

  张仁茂听黄大香招呼他,只得横过街面,走了过来:“叫我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叫你了?以前你不是没事也常来坐么!指门对户的,这些天怎么就不肯踏门了呢?是我们真有什么事得罪了你还是怎么的。。。 ”黄大香虽然是作为说笑,可也有好几分顶真地回答说,“人啊,也真是的,什么时候要不认人便不认!”

  张仁茂进得屋来,不言不语地坐下,准备着听黄大香的数落。黄大香泡了茶,缓过口气说:“你家炳卿是定亲了么?这是件大好事,可你也不用瞒得滴水不漏的呀——到时候,我们都该上门贺喜的!”

  “唉!”张仁茂喝了口茶,抱愧地说“这回是我对不起左右邻居了。别人不一定知道我张仁茂是个窝囊废,可你香嫂总该知道的。我一生一世没成过几件事。照常言说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张仁茂是罪人了。张家的香火只能依赖炳卿给续上,可这件事办起来又有些难处,我便不敢惊扰邻居们了,问问自己,也真是亏了心呢!”

  “仁茂伯,你如果不见怪,就恕我直言。”黄大香心里抱着不平,说起话来竟也丝毫不容情面,“你这话很让人听不明白呢,倒象是什么人阻拦了你张家的婚娶大事,是人家嫌弃了你张家人似的!可你心里有数,国芬向着炳卿,枣秀心里也很乐意,你平时还常夸国芬不错,说谁要娶了国芬这孩子便是谁家的福份,这回你怎么一下子就变卦了呢?相邻的几家人常来常往的,能有什么话不好说?这不是你太见外了么!”

  张仁茂半晌没回音,黄大香静静地等着张仁茂开口。张仁茂抬头望了黄大香一眼,那声音象在深沉的睡梦中,又象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一年闹共产,你该是十三四岁了吧,你会知道,为那事死了不少的人。人活不下去,便少不得拚命争斗,这就躲不脱要死人。那时候,我们张家兄弟三人,个个威之武之,我是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顾,要死也死得起;却不料到后来,我这该死的没死,那不该死的倒死了!所幸的是,张家还能留了炳卿这根独苗,可他至今也没有传下后人呢!看现在这时势,谁也料不定会怎么变。你没听到共产的风声?真是刀枪相见了,这就风云难测,祸福难言!死人的事怕不得,但也总不能绝了代呀!炳卿这孩子的性情我能明白,你也明白;他人大了,心也大了。有话说,爹作世界在前,崽作世界在后,我也不愿去碍他们的事;我想,只要能保着他为张家留下后人,我便可以瞑目九泉。国芬是个好女子这不假,可她吴家的人丁更稀罕,她不是应该找个安分守己过日子的男子为好么?我这是说实心话呢!香嫂,你如果肯信了我,就请你跟枣秀和国芬说说,我们张家负了她们一片情,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黄大香听过张仁茂这番话,只有唏嘘叹息了。她能理解张仁茂的良苦用心。想想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炳卿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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