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 [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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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 [出书版]-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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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陌似乎并不愿听他提过去的事:「客气了。那是你自己挣来的。」
  走出几步再回过头,被称为张太医的老人还站在红灯之下。空华发现,他的右手被齐齐剁去了三根手指。
  还指望着艳鬼过来蒙住他的眼睛继续牵着他走,才一个转身,白色的衣衫就已经飞速隐没在了人群里,半点没有要顾及他的意思。
  真是,过完河就拆桥。摇摇头,空华飞身而起掠过点点红灯,却见鬼市之外,站着一道白色影子。
  「他的医术是最好的,可惜,更爱权势,气死了他爹。」一路无语,回到大宅时,桑陌忽然出声,平板的口气,「你大哥和父皇中的毒就是他帮你配的,算是你心腹。可惜,等他死了,你已经不认识他了,剁掉了他三根手指。他再也不能把脉行医。这就是跟着你的下场。」
  「那你呢?」
  回答他的是「砰」地一声关门声。
  对着紧闭的大门,空华好心提醒:「你不是还差一颗定魂珠吗?我有。」
  门那边始终没有动静,空华叩了叩门板:「你如果不急,可以慢慢找,也就比其它东西更稀罕一些而已,或许能找着也说不准。」冥府中没有他空华要不到的东西,相反,让谁得不到某样东西,于他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片刻,大门洞开,脸色难看的艳鬼站在门槛另一边,眼睛里能喷出火来。空华挥手招来一只夜鸦,口中叼一颗墨色琉璃珠。
  「条件?」桑陌冷声问道,望向空华手中的视线却夹杂着一丝渴望。
  「他是谁?」这个「他」是指桑陌房中的人像,那个让总是冷言冷语的艳鬼展露出另一番面貌的人。
  桑陌并不甘愿:「跟我来。」但无可奈何。'私享家论坛'
  轻而易举扳回一城,空华心情大好。
  依然是艳鬼干净得近乎简陋的卧房,连门口高挂的匾额都被灰尘覆盖得严实。始终保持着温柔笑脸的人像被放置在屏风之后,桑陌正小心地掰开他的嘴将三颗定魂珠依次喂入。
  看着他的动作,空华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不在场,他或许会采用更亲密的方式。说不清是为什么,有些不舒服。
  兀自出神的时候,三颗定魂珠相继入口。可以清楚地看到人像的喉头在滚动,死板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很温柔,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你的情人?」
  桑陌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杰作,而后将他整个拥入怀中:「我也希望他是。」
  「梓曦。」空华听到桑陌这样唤他。
  「梓曦……原来是他,袁梓曦。」
  城中一间门面狭小的药铺里,鬼市中曾有一面之缘的前朝太医将魂魄寄居于一排老旧的药柜之中。黄昏,门可罗雀。药堂的郎中早早打了烊,鼻头硕大的鬼魂大模大样的坐到郎中惯常为人把脉治病的座位上,手中牢牢抓着一方铁制印鉴。另一边,坐着神色难猜的贵客。
  「殿下,果然只有您才是小的命中注定的大贵人。小的当年为您赴汤蹈火,以后也必定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手中的鬼印仿佛刚从火炉中取出,通红烫手。可他却浑然不觉,眯成一线的眼睛几乎快要粘在对面的人身上。直到冷着脸的空华咳嗽一声,滔滔不绝的阿谀之词才算止住。贪恋权势的心,当年如此,如今亦如是。
  抓在掌中的物件越来越火热,如同他周身沸腾的血脉。此情此景,像极三百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自己也是这般落魄,无论如何钻营,至死不过是太医院中的一个小小医官。正不甘心就此绝望的时候,家中贵客降临,来自晋王府,他说他叫桑陌。
  「张大人,将来的太医院就仰赖您了。」这句话他到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在自家僻静幽雅的花厅里,装束平凡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说话的口气如同在谈论门前的盆栽。而已经在朝中摸爬滚打几年的自己却被震得怎么也合不上嘴。那个几乎从未在朝中露过脸的晋王,好大的口气,好大的野心!
  刺痛感顺着手掌蔓延到整条臂膀,很疼,但是绝对不要放手。坐在面前的冥主还在等着他的回答,把官印抱得再紧些,贴近胸口,张太医努力回想着那些蒙尘的过住:「袁梓曦,他是您的二哥魏王则明府里的人。因为他不在朝中办事,我知道得也不多。不过,有件事却没有人不知道。」
  探身凑了过来,他神秘地压低了嗓子:「他,毒杀了太子。」
  见空华不动声色,他又笑开,语气越发谄媚:「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殿下您再明白不过了。太子的药明明是您……呵呵……不过,听说从魏王府里搜出了药瓶,小的也吓了一大跳呢!殿下您真是好本事。」
  「然后?」回想起桑陌之前的说辞,空华低头吹开浮于杯中的茶叶。看来,艳鬼说的是真的。
  「后来……嘶……后来……」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焦味,双手和胸口的皮肉被高热的铁印灼得伤痕累累,隐约可以看见里头的白骨,他颤抖着双手将印握得更紧,似乎要活活将它嵌进胸膛里,「魏王府里的侍从,就是那个袁梓曦,东西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起初还嘴硬,五十棍廷杖一挨,哈哈哈哈……还不是全召了?可惜了,魏王说他毫不知情,又没有别的明证,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就是可怜了那个袁梓曦,斩首示众不算,还被挂在城门口暴尸一月。起先还是个赤条条的身子,到后来,什么都烂了……」
  张太医思来想去不过记起这么多,光靠这些也能依稀猜到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皇位争夺中的尔虞我诈和牺牲与被牺牲。下凡为皇子的自己毒杀了自己的嫡亲兄长又嫁祸给异母兄弟,聪明的二哥临危不乱弃卒保车,于是所有罪孽都由无辜者来承担。
  紧紧抱着铁印的鬼魂尽管疼得浑身颤抖,却依然咧开嘴对着他讨好地笑:「殿下,您……看这印……」
  「是你的了。去冥府赴任吧。拿好了,别丢了。」
  「是、是、是!一定!」
  身后,焦味愈浓,寂静的屋子里甚至能听到皮肉被烫灼时所发出的「滋滋」的声响,鬼魂却还笑着,心满意足。
  南风不在家,小书生总是为自己和表兄的生活发愁,一有空就跑去街边卖字画,虽然有时一整天也卖不出去一幅。很意外,平素总是懒懒卧在房檐下吃核桃的艳鬼也不在。推开他的房门,那具人像不知所踪。
  空华站在桑陌的房前回首张望,看到房檐下高悬的匾额上布满灰尘,一时心血来潮,运足目力去辨认上面的笔划。上书四个大字,水天一色,笔风洒脱,意气从容,分外眼熟。
  转眼天暮,今晚是月晦,又一个无月之夜,桑陌应该会来找他要噬心的解药,修为再高的鬼魅也绝难忍耐切肤之痛。
  南风房里的蜡烛已经灭了,静悄悄的王府中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空华挥手招来几只夜鸦又将它们放飞。烛灯点起第三盏,雷鸣声起,房梁微微震动,西郊的天空明亮仿佛白昼。
  雷声刚过五响,飞掠而来的空华看到了桑陌。在城西郊外的一片山林里,白衣的艳鬼直挺挺地站着,再往前一步就是翻滚而出的焦土。
  察觉到背后的脚步声,桑陌没有回头,一意扯开喉咙笑得狂狷:「我若负你,将来五雷轰顶,哈哈哈哈哈……」
  额上的冷汗不停滚落,衣衫被汗水湿透,紧紧贴着不停轻颤的身体,脖颈、手腕……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剌目的红痕蛇一般盘踞。他却扶着身旁的树干,笑声凄厉刺耳。
  「那是你二哥。」笑罢,桑陌指着地上的焦土哑声道,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空华握着他紧紧绷起的手腕将他拉近自己,只因这一个动作,桑陌额上的汗水似小溪般蜿蜒而下:「你喜欢我?」
  他房前匾额上的字,水天一色,正是自己的手笔。而他和南风所居住的那处大宅正是晋王府,自己昔日的府邸。
  「是。」桑陌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到不知名的远处,面带讥色,「你还想知道什么?」
  浓重如墨的夜色里,艳鬼敷着层层铅粉的脸苍白得突兀,惯听世间疾苦的冥府之主有那么一刹那感觉到疼痛,来自左胸口:「所有。」
  「好,我告诉你。」
  往事纷繁复杂,好似在窗纸上纠结成盘绕成怪异阴影的老树枝丫。那就从你的父皇楚灵帝天佑二十三年说起。古稀之年的天子老迈昏聩,太子则昭缠绵病榻,另有三位皇子却都风华正茂,正是妄图要出人头地的年纪,或许明早的太阳升起来,皇位上坐的就不再是原来那个。
  桑陌虚弱地靠在床头,隐在烛光深处的脸苍白而模糊:「就是那一年,太子死了,被你毒死的。」
  则昭如人们预料的那样没有等来登基的日子,空挂着太子头衔却毫无作为的皇子死得就如同他的一生那么简单明了。是被毒杀的,经验老到的医官凭着半碗喝剩下的药汁下了定论。老来丧子的灵帝悲痛欲绝几乎就要随爱子而去,百官的目光却要比他长远得多,与精悍强干的二皇子则明相比,斯文善良的三皇子则昕显得懦弱而无能。谁是真龙天子?答案不言而喻。
  一夜间,魏王府前门庭若市,多少人捧着厚礼从门外鱼贯而入,又有多少张拜帖雪花一般飞向那位气宇轩昂的王爷手中。
  就在这个时候,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听到卧房中男人认真而坚定的许诺:「梓曦,我若负你,将来五雷轰顶!」
  随之而来的喘息声叫人脸红心跳,官场上雷厉风行的魏王则明爱着他身边的侍从,那个叫做袁梓曦的温柔男人。
  桑陌徒然扯起嘴角,目光迷离:「梓曦也爱他。」
  很爱,很爱。
  「那你呢?」坐正床沿上的空华靠过来用衣袖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桑陌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无声地笑开。
  那短短三十的一生不算坎坷却也并不完满。生于一个并下显赫的官宦之家,父亲在官场费心经营多年,到头来不过是个卑微小吏,母亲生下妹妹后撒手人寰,貌美的后母有一张刻毒的嘴和一颗凉薄的心。同父异母的兄弟出世时,他才七岁,父亲将他带到高高的红门前,笑容虚伪而僵硬:「陌儿,我们桑家的前途就靠你了。」他懵懂地点头,心底泛起一点点害怕。
  朱漆斑驳的大门应声而开,里头的少年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脸色阴郁苍白。桑陌看到他穿着黑色的衣衫,黑色的长发散乱在肩头,手中却持一柄匕首,寒光四射。他很寂寞,如同自己。
  空华自枕下取出装着药膏的小盒,桑陌顺从地伸出手任由他为自己敷药:「其实你真的不错。」
  空华跟着他一起笑,烛光下,柔情得好似天底下最好的情人:「真的?」
  「真的。」桑陌认真地点头,咬紧牙捱过一阵痛,方才把话补完,「做戏的时候。」
  不论做戏与否,那段日子确实是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时光。四皇子则昀,克死生母的不祥之子,灵帝把他扔在后宫一角,年久失修的宫室里只有自己和几个年老的太监陪伴着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伙伴,广袤寂静的宫室里只有我和你。寒冷时,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紧紧靠着对方;饥饿时,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彼此眼馋着对方那一点;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一体,无法容忍对方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受了伤,我们给彼此擦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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