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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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故事-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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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脚印。
  然后我听到耳光声,从我耳朵旁发出来。噼里啪啦,啪里噼啦,像苍蝇闯进电风扇。我忘记哭,忘记数耳光的个数,等到要哭要数时又手足无措,不知从哪里开始。我觉得自己笨拙、委屈、轻贱、愤怒。
  后来,耳光像小提琴突然停止一样,停止了。
  郑老师靠在墙边,对建筑工说:“一把火,算了。”
  “一把火”一听,又补抽我两个耳光。然后他提着我的衣领,把我拎到楼梯的外墙,往下一丢。
  我在墙下像个孤儿,咬牙切齿。
  在离开这个仇恨的地方时,我看了眼那扇窗户,发现窗帘拉上了。
  那个年代流行一位歌手叫费翔,他总是唱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一把火”就是那个年代提着一台录音机到处做生活的人,做了一二十年,做成了老板。
  后来有天,他的老婆跑到治安大队举报,说他在嫖娼。我治安大队干警果断出击,在包厢里将他抓住,狠狠罚了一万大洋。在罚之前,我恰好到治安大队玩,一看到这化成灰都认得的家伙,就整整警服,把他从跪着的地上提起来,又丢下去。
  然后我蹲下来开始抽他。
  我先是甩右手的肉掌,BIA!接着看到手在他鼻子前形成一道掠影,手背又顺势抽向他另一边耳光,PA!没完,不可能就这样结束,我又用手掌兜他下巴,手背拍他脑袋。上下左右,掐捏卡弹,十八般武艺,样样搬上。
  我看到他一边挨打,一边哆嗦着从口袋里掏红塔山,要敬烟。
  我把红塔山踩成一堆烟末子,然后用拳尖抵着他下巴,恶狠狠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把火”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小叔肯定是领导。”
  我说:“不是,我是艺术家。”
  “一把火”有些费解,反问我:“艺术是什么呢?”
  我说:“艺术是这个。”
  这个就是拳头,拳头松开了是手掌,手掌既可以握匕首,也可以握剪刀,还可以握手枪。年轻的时候握握篮球,老了就握笔杆子和公章。
  郑老师后来就在一个要害部门握笔杆子,他的老婆仍然做老师,风韵犹存。两人组合起来社会地位很高。但怎么高也高不过我,我是警察,警察就是最后的艺术。
  妈的,一絮叨下来,天就亮了。
  那件事竟然过去了。
  

男女关系(1)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我们这一代人的死亡是从程艺鹤开始的。说是有辆车在夜雨中将他撞到树上,树都倒了。这完全是个意外,我们却第一次认真考虑死亡的必然性了——我还有可以活多久?我们围着火炉,面面相觑。
  后来,程艺鹤的堂叔笑着过来招呼,说:同学,打麻将吗?
  程艺鹤父母早亡,只有这个堂叔算是亲戚。现在这青砖老屋定然也是要让堂叔承继去的,也许能卖个好价钱,我们不关心。这屋带着可怕的阴性,如果不是同学一起来,我一定不来。我甚至认为那墙根青苔的阴性长在程艺鹤脸上了,以至多年来我不敢和他照面,而我高中时候的噩梦,也多半关于他,这个一米五几的侏儒总是穿着小丑的艳服,巴住我的腰,捏我的睾丸。我不知他是要捏个粉碎,还是故意恐吓我,总之是痛醒过来。现在好了,他躲在遗像里,宽宏大量地笑着。
  我们打了三四圈牌,不打了,因为一个上学时就敏感的大个子总是疑人出老千。我们因此无话可说,直到李梅来救了场。多年后,李梅还是大美人,还是引起了骚动。她脱下貂皮大衣,过来烤火,我们就认真看那*的指头冒着水蒸气。这个年纪的好处是敢于流氓,不一会儿,李梅就嗔怪道,得了吧,得了吧。后来,大家嘴瘾过得差不多,便知家里有妻儿,便回家了。我不能回家,我是从外地跑回来的,李梅也不能,她也是从外地跑回来的。他们把我留着,陪她。
  当年,李梅在我们班坐角落,不擅言语,仿佛是气定神闲的皇后。程艺鹤则像是个诡异的宦官,为她鞍前马后地跑。也许是这个关系,程艺鹤多年不娶,李梅也开车来给他守夜。
  李梅说:我们随便说些什么吧。
  我说:好,说些什么呢?
  李梅说:随便说。我最近读《读者文摘》,里头有个笑话,说清代考秀才,一个考生将“昧昧我思之”,愚昧的昧,写成了“妹妹我思之”,姐妹的妹。考官一看,乐了,批了句话,你说是什么?
  我说:是什么?
  李梅说:是“哥哥你错了”。
  我假装笑,然后也讲:我最近看了一个包子与油条的笑话,与你这个贴题。某天早晨某人只能选择吃一种食物,他权衡很久,吃了包子,结果饿了。这油条就说话了,你为什么不选择我呢?我带油,塞不满胃,却是防饿的。你道那人说了什么?
  李梅说:说了什么?
  我说:那人有两个答案,第一个是,油条哥哥,我错了,后悔死了;第二个是,我操,老子当时没有选你,就说明你是错的,现在你竟然以包子错来证明自己对,可耻啊可耻。
  李梅说:就这样?
  我说:这个故事其实是个引子,你想听更多的吗?
  李梅说:想。
  我说:说是有个男人,泡妞,饱受打击。你知道的,这种人总是不死心,多年后,他镶着金牙,穿着皮衣,挥舞着大把钞票,来找这个妞,这妞虽然30岁了,却仍是纯如处女,不过钞票对她来说是有吸引力的,因为她正下岗。这个男人就说包子和油条,就说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我呢?你错了吧,该后悔吧。
  李梅说:有个臭钱就了不起啊。
  我说:是啊,那女子就是这样说的,有个臭钱就了不起啊。但是这个故事有个悲哀的地方,便是那长酒糟鼻,满嘴口臭的男子,为了有钱,先后打劫了两家银行,银行的墙有六尺厚,他也打劫了。但是那女子却说,你太铜臭了。这样他存在的必要性,便被剥夺了。 。。

男女关系(2)
李梅说:有点儿意思。
  我说:你知道铜臭的反义词是艺术。这个男子寻思这女子从小到大却原来是爱唱歌的,便又兴冲冲地离开故乡。十年后,女子还是个小市民,生活平淡无奇,某天却猛然看到电影院贴海报,说世界著名钢琴家某某某莅临了。这在小城市是重要的事情,大家为抢票找了很多关系,女子也想办法弄来一张。但那天,她听着听着,便觉得戴着假发摇头晃脑的艺术家其实没什么,便嗑瓜子,吐瓜子壳,心想《还珠格格》还有一集呢。后来,她见到有个人从偏门溜出去了,便也溜出去了。
  李梅说:钢琴家就是那个男子吧。
  我说:聪明。钢琴家慷慨激昂地演奏完后,庄重地说要将这十年献给一位女士,但却并没有一个女子热泪盈眶地走上来。大家鼓掌鼓励这个女子,却是没有人出来,钢琴家只能草草鞠躬。转身后,他还听到雷鸣般的掌声,便说,我*你,李巧凤!
  李梅说:哈哈。那巧凤儿长的怎样?
  我说:眼睛宽,鼻子塌,嘴巴肥,耳朵大,皮肤黑,身形肥沃的很。
  李梅说:和我恰恰相反,占你一个便宜啊。这么丑,怎么还被人暗恋啊?
  我说:你不知暗恋,本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所谓神性,也就是在人潮人海中发现了你独特的美。
  李梅说:咳,那男子不幸中的不幸了。
  我说:不然。那女子其实是有气质的,她的五官单独看,没长处,合一起,却意外的和谐。这是种危险的长相,偏差一点,就俗气了。比如说上帝要给她高挺的鼻子,她却是差池了。那男子起初也不觉得对方好看,不过自打在灯光下偶遇一次后,便被俘虏了……这就是不幸,为了一眼,葬送了一生。
  李梅说:是啊。
  我说:他站在宾馆楼顶上,看着空无一物的太空,想到自己原是一根错误的油条,便绝望了。但是他没死,这么大的钢琴家离开一刻,就惊动四下了,人们将他拉下来,把他灌醉了。次日,他还是要死,却不料被一个人救了。
  李梅说:谁?
  我说:那女子的姐姐。那女子的姐姐在小城市的储蓄所上班,钢琴家去取钱,猛然发现她姐姐原来和她长的一模一样,她很美很有气质,她姐姐却自始至终丑得不堪入目。他哗啦哗啦地在柜台前吐,吐得胆汁都没有了。。所谓气质,却原来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是遗传事故。他以前也知自己错了,却没那天知得清楚。应该说,这种情况下他更应去死,但是绝望便是这样,过去了,便习惯了。二十年不习惯,一分钟就习惯了。他习惯了,他认定两点,一个人爱,不代表被爱;之所以爱得耿耿于怀,是过度神话的缘故。
  李梅说:你这么说,我有体会了。你知当年追我的人多,多到后来我都记不清谁追我、谁没追我,你没有追吧?
  我说:我追了。
  李梅说:姑且原谅你。我这样的人,一贯被人追,想来也让很多人废寝忘食、茶饭不思吧,我不知道这些。我只是痛恨,因为生活被打乱了,你说人家写一封情书来,肉麻兮兮地说,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我的太阳,或者我的天使。我还能看的全身震颤,感激涕零?恶心都来不及。但是我又不能直接说我恶心,我能怎么办呢?话说死了,人家跳楼喝药我负责不起;不说死,人家又舔脸跑来缠我,烦不烦啊。所以我只能写些“平平淡淡才是真”、“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话来打发。谁知这些话竟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有个人就说,我愿意用一生一世来等……唉,你解释不过人家,只能躲。这样有一天就造孽了。我当时在公司新年晚会上准备唱歌,话筒拿手上了,却发现一个长酒糟鼻子的男子,举着花,颤抖地走过来。我那个公司在外地,那个男子却又是故乡的,就当着大家的面,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男女关系(3)
我问:你怎么办?
  李梅说:我拿着话筒悲愤地说,就在现在,我遭遇人生最不幸的事情。那些同事知道缘故,便让保安把男子抬走了。那男子长的像你,开玩笑啦。
  我脸通红。
  李梅接着说:我也不知道那男子怎样了,当时没想很多,后来却想很多了。你知我婚姻并不幸福,我老公有钱有势,却不怎么爱我。我却是做牛做马都可的,每天煮好饭,烧好菜,等他回家,他却不回。我不煮了,他又回来了,没吃的便骂。你看我眼泪都出来了,人就是贱。说实在的,我们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如狼似虎,我却生生没有*了。我的男人不是做,是交。没有肉体也可以,但是精神上更残忍……
  我说:老来就知道夫妻是百年同船渡。
  李梅说:这样就好了。我最伤心的一次,恰好是他们公司的新年晚会,他是老板,当时他拿话筒要表扬一个新来的女大学生。我恰好走进去了,那些员工认识我,给我开道,气色却很不对。果然,我老公砸下话筒,大声对我说:谁让你来的!谁通知你来的!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知报应了。
  李梅眼泪扑腾扑腾下蹿,我的手趁机摸上她的后背,那里起初有电,后来尽像石头了。
  李梅抬起头后说:你看武侠小说吗?
  我说:只看金庸的。
  李梅说:那你就知《天龙八部》了,那女大学生是阿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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