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请让我平安复读一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上帝,请让我平安复读一年!- 第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面对父亲的大声呵斥,我真的无言以对,我这个村里的读书官,现在却一年接一年地给父亲丢脸,快二十岁的人了,不但没给家里赚一分钱,还今天五十明天一百地往外拿钱。再说我哥志坚,断断续续补习了三年,考了四次,每次考完回家后都说很有把握,但每次都按他自己的话说“差两分”,其实连我爸妈都不太清楚他到底考了几分,我哥最后一次“差两分”后,就从家里消失了,说是到南方去打工,但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都快四年了,连一封信也没有,现在大家担心他到底还有没有活着呢。去年年底,村里有个在外地做工的乡亲回来说他在省城火车站看到一个年轻人,很像是我哥,拖着一条腿向过路人讨钱,母亲听了,就到那人家里仔细询问,问完了一路上哭着回来。村里早就有人风言冷语地说,老林这人就是下作,读什么书呀,考什么大学呀,咱们这山沟里还能指望出个状元宰相不成?种田就不能过日子了?你看炒剩饭似的翻来覆去这么多年,把个好生生的比自己还高的大后生弄得文不文、武不武的,何苦来着?有时个别不怀好意的村里人在田头地尾碰见我父亲,就故意很关切地问道:“老林啊,志坚今年应该没问题了吧?”父亲冷着脸走开了,父亲心里苦啊,恨铁不成钢啊!父亲常常老远见到村里人就回避,见到人多的地方赶快走开,怕人家有意无意借题发挥、冷嘲热讽。后来村里有人又断言说,志坚不行,那个老二志强肯定行,志强成绩一直好着呢。可是,两次高考过去了,我林志强,还是继续我哥的悲剧,让村里人笑话,按我们村里人的话,“连个大学的门槛都没摸着!”还有一个跟我们家关系不好的村里人,到处替我义务宣传:“人家志强才差一分,知道吗?差一分就上北京大学了。”

  父亲的呵斥声慢慢停了下来,终于点了一支烟,垂着头独自吸着。我怯怯地走过去,哭丧着脸低声说:“爸,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辈子就不会怪你了。”父亲一听这话,更气愤了,父亲猛一回头,几乎吓我一跳。父亲连声大骂:“你怪我?你们考不上都怪我?那我怪谁呀?你们要是有良心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身上还有几两肉?为你们几个兄弟,我都累得一身皮包骨头了啊,我活该是不是?”父亲这样一说,我不禁心头一酸。我知道我说错了,我不能这样说,可我不是这个意思,父亲,我没考上,我不怪任何人,我只能怪自己,怪我自己笨,怪我自己没能考好,我还能怪谁呢?

  隔了好大一会儿,父亲回过头看着我,痛心疾首地说:“你们俩兄弟要活生生气死我啊……”一刹那间我看清父亲的脸,父亲的脸是那么痛苦,是那么凄凉,头上的白发看上去也好像更多了。我心里又猛地一酸,我哽咽着说:“爸,这是你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明年我要再考不上,我会一切都听你的。”父亲摇着头,说:“志强啊,你平常各科成绩都不错,就数学差一些,怎么老是考不上啊,人家比你差的人都考上了,为什么你就考不上呢?你看咱们村长的女儿林冬梅,人家也才十五岁,多聪明的孩子,考上小中专了,再读三年,就出来工作挣钱了,这辈子就不用扛锄头挖地了。人家爸妈杀了一头大肥猪请客,亲戚朋友送钱的送钱,送礼的送礼。我和你妈也喂了头几百斤重的肥猪,都为你打算好了啊,你要是考上了,我杀猪不行,杀牛也舍得啊。你看村里像你这么高高大大的年轻人,出去打工的打工,挣钱的挣钱,哪像你还死心沓地要读书啊。你明年要是还考不上,就不要回这个家了。”父亲的语气开始有些松动,尤其是那最后一句话,让我心里一阵狂喜,我试探着说:“爸,学费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干了这两个月的小工,也有三百来块工钱,另外,大伯已答应借我六百块了。”分数线下来后绝望的我就硬着头皮跟别人到市里火车站铺铁路,磨破头皮才搞到三百多元钱,包工头本说要到年底才能结算,是我说好说歹才提前给我的。父亲一扭头说你大伯这是害我哩,不要还了?我忙说:“大伯说考上了就不用还了。”见父亲没说话,我又壮胆接着说:“爸,我准备还是去三中,咱姑父今年带毕业班,我到他班上旁听,不要学费的。爸,我只要把数学和英语这两门课再补一补,明年一定没问题的。”父亲说:“旁听旁听,旁什么听?旁听有什么用啊?”我小心地解释说:“旁听就是……就是说虽然不算正式学生,但我还是可以一样听课学习的,三中每年都有不少旁听生,跟补习生一样的。”

  父亲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叹口气,喃喃地说:“我林建国是不是上辈子作了恶事,这辈子来还你们兄弟俩啊……”

  3

  三轮车颤抖着滑行了一段路,终于在嘈杂的街面上停稳了。我拖着沉重的挎包跳下车,又爬上车拿棉被和车箱板上那袋已被踩着脏兮兮的大米。蛇壳米袋被钩了一个小洞,白花花的米粒散了一车板。车里的人下完了,司机在边上催我快点,我有些自己生自己的气,抱起那个沉重的米袋往车下扔去,又有一些米粒从那个破洞漏出一些。边上有人用嘲笑的眼光看着我忙碌。我窘极了,转身拿起另一个帆布袋,刚要往下跳,身后“嗤”的一声,帆布袋被一根弯铁丝拉出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唉,年纪轻轻的的,真不管用!——去三中?”司机大声说,一把把我的棉被拖了下来扔到人缝里。我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不是……”刚才他那一句“真不管用”刺伤了我,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但我却突然从这四个字里想到了很多。四年来我经常乘坐这个司机的三轮车,算是半个熟人了,他肯定知道我早已毕业,现在还要拖着米袋和棉被来这个地方,不是“不管用”是什么?

  车站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路,我本想叫司机把车开到校门口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第一天来学校心情就这么糟糕,这以后的*个月要怎么熬过?一刹那间,我有些后悔不该再来三中,我真的突然之间有些后悔再次来三中。我感到害怕,我害怕这个车站,害怕三中,害怕三中所有师生的目光。我生气地想我是不是就这样认命算了,我是不是命中注定今生成不了大学生?逃跑吧!屈从吧!认命吧!像我的祖祖辈辈一样,永远趴在穷山沟里,一辈子当一个面对黄土背朝天的与世无争的农民大伯吧!或者,像我的哥哥一样,背着行囊,消失在远方某一座城市的水泥森林里,从此杳无音讯吧!再或者,像我的同村同学林志伟一样,独自远走苏南一个富裕的小镇,做当地人的上门女婿,永远不回故里吧……

  我把三个包拢成一堆,长久地立在街边,一脸茫然地望着学校大门口发呆。我在给表哥日辉的信中讲到叫他这两天有空的话到车站来看看,帮我搬搬东西。表哥谭日辉跟我一样,也是个天底下最倒霉的人,补习一年反差得更远了。他读的是理科,平常拿手的物理去年85今年68,光这一门就倒退17分,唉,真是他妈的世事难料,处女难找。其实以他平常的成绩,上省专线应该是没问题的。我估计日辉今天不会来接我了,他比我更惨,他老爸是教师,教师的儿子还考不上,岂不是更让人笑话。他这段时间的日子一定比我还难受吧?一定是整天关在房里不见人吧?我相信姑父姑妈也不会乐意看到一个高“五”生惺惺相惜地替另一个高“五”生搬着铺盖卷土重来的,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快到正午时分了,十月的太阳还有几分热烈。我站在街边的树阴下,脑中一阵阵的恍惚。小站边那些我三四年来看惯了的补鞋匠,那些卖光饼的、卖甘蔗的、卖水果的小贩,他们还是那样一副行头,那样的脸色,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有一个经常挎着篮子到三中校园叫卖光饼的小男孩是认识我的,光饼一两饭票一个,他以前不知道赊过多少光饼给我,他歪着头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大袋小包,冲我一笑,说:“喂,要不要买光饼?刚出炉的光饼哎。”这个不识趣的男孩看我绷着脸没做声,还要凑过来笑着冲我兜售他的光饼,我气急败坏地说:“走开!谁要吃你的臭光饼!”男孩朝我抽抽鼻子,又看看我脚下的大袋小包,似乎理解了我的心情,吸着鼻涕走开了。

  我目光呆滞地盯着街面,仿佛入定了似的。是的,街还是这条街,树还是这些树,人还是那些人,但我却觉得一切都变了。这四年以来,不知有多少次,我在这个嘈杂的街边小站上上下下、进进出出,青春的梦想在这里不停地变幻、重叠、虚拟、交错,而四年后的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实现,什么都没有!现在,我又来了,为着一个整整一代同龄人所共有的一成不变的梦想。去年那个黑色七月,我最后离开三中、离开小站的时候,我环视着小站的街景咬咬牙说:我会再来的,为着我一成不变的永远的梦想!于是我在三中的补习班里复读了一年。今年的七月份,对照过标准答案后,我很自信地对自己说:我不会再来了,亲爱的三中,亲爱的小站,就让我的青春在此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吧!我报考的是英语专业,成为一名英语老师是我最大的愿望。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今年的七月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黑色七月”,我与最低录取分数线相差六分。我平常第二拿手的英语(我第一拿手的是语文,惭愧,还好意思说“拿手”!)去年79今年56。啊,六分,六分,中考时以六分之差与一中失之交臂,高考补习一年后又以六分之差再次折戟,难道“六”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吗?

  我突然想起四年前父亲第一次挑着担子送我来三中报到时的情景。四年前的我因为六分之差没能考上一中,心情非常沮丧。年方十五岁的我似乎已看到自己三年后的结局,我躺在床上独自流泪。其他同学都怀着怏怏的心情陆续去三中报到了,但我迟迟赖着不去,我对爸妈说我要是上三中肯定考不上大学的,我央求爸妈让我复读一年,我要改考中师,考上中师,我这辈子就当老师了,就不用像你们那样天天面对黄土背朝天了。父亲劝我说:“你这孩子,真傻,你没看到你们学校很多人初三复读三四年还考不上吗?你今年是身体不好给耽搁的,以后到三中只要加倍努力,一定能考上的,学校好差一些无所谓的,关键要靠自己。”我说:“爸,我哥读的也是三中,补了三年都没考上,我再不要读三中了。”我带着哭腔说:“爸,你看我个子这么小,身体这么单薄,还是鸡胸加平板脚,挑不了重担、干不了重活的,要是以后考不上大学,该怎么办哪?我不会种田的。”我记得父亲当时被我的话给说笑了,他说:“你懂得这个就好。但是,你哥是你哥,你是你,我知道你比你哥强。再说,孩子,考个中师毕业以后也只是教个幼儿园,有什么意思?男孩子考上大学,将来分配到县城或者大城市里工作才是出息啊。”

  其实那时候的三中高考升学率与县一中相差不大,但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拖到9月3日才来三中报到,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挑着我的箱子、米袋和棉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