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平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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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平故事-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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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可没有齿可露,只是一个黑黑的洞,很滑稽,我感叹两颗小小的牙对人的形象居然有这么大的调节能力。问他怎么丢的牙齿,他说是有鬼,当时他要扶一棵树,那树还没扶到就倒了,他就跌了一嘴巴的血,两颗门牙不知去向,还有一颗在嘴里已经松了,他用手把它安回去。我不置可否,想起他曾经说过想把那两颗讨厌的门牙换了,这下真的给换了,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两颗门牙原本摔过一次,那是流行男式高跟鞋的年代,他就因为那高跟鞋在街上摔掉了半颗门牙,然后用钢丝补了半颗,那样粗糙的补牙居然好好地用了十几年。    
    安了假牙后,我觉得那牙毕竟不是他自己长的,不经用,但凡吃排骨什么的,我尽量代劳,可杨总忍不住狠狠地用,结果假牙松了,他便乘势把牙齿拿下来修修,又安上去,我叫他小心别吃饭时把牙掉进碗里当饭吃了,结果真发生了牙掉进饭碗的事。    
    睡觉前他背着我偷偷把牙拿了,然后凑过脸来对我咧开嘴笑,看我着实被唬住了,大乐,又赶紧把牙安上,之后再拿了,如此反复,像川戏里的变脸,不过上演的是恐怖剧,我哭笑不得,只好用摔遥控器来威胁。    
    我独自上山过一次。那次独自在家,脑子一热,就想自己上山了,想着采了好家伙来,给杨一个意想不到。我戴上袖套,在袖套里藏了把刀(大山密林,万一遇上强人),带上手机(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万一找不到回家的路),提着花锄和口袋就兴冲冲地出门了。上了山,我特意挑了一条常经过但从未走过的进山小路,可我显然是和自己过不去,杨他们不走这条路是有原因的,这路边坡上根本没有兰花的影子,我不信邪——说不准有好东西呢,结果越走越远,等我想回到大路上时已经太远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这路比较少人用,荒草丛生,我走得飞快,把草劈得哗哗响,幻想自己是“神行太保”戴宗,可惜不能有他的马夹,倒也一样地两脚生风。我越走越心虚,老觉得身后也有人在“脚生风”,于是大了胆子回头去看,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就走得更快了。正走得起劲,觉得袖子被人一把拉住,我硬着脖子不敢往后看,只使劲扯袖子,扯不脱,却拉得更紧了。我发现旁边是老大的一个坟墓,脑袋立马“嗡”的一下,登时出了身虚汗,心脏狂跳,只好慢慢地斜着眼撇过头去,并未看见什么干手枯爪之类的,是一根硬挺的树枝勾住了我的袖子,我小心地把那树枝拿开,感觉它玄乎玄乎的不像往常的树枝。我认真地把四周看了又看,确定没有什么异物,慢慢地吐了口气,开始往坡上爬,翻上这个坡就能到上边那条常走的路了。


第二章岁月如兰(4)

    在坡上,好不容易遇上了一棵兰草,虽然普通,却让我着实高兴,总算见到兰花了,下边会慢慢多起来的,也把我的惊吓分散了好多。接着兰花果然慢慢多起来了,我边剥花苞来看,边哼唱起来,忽然觉得旁边有个影子,我闭了嘴,唰地转过头,我看见五六米外的树下站着个人,他正奇怪地带着警惕地盯着我看。我心里一紧,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传说,说松林里有一种叫“母哈”的妖人,会把松果变成蛋,松针变成面条让人吃,然后就被它迷惑走了。我头皮发麻,把手中的花一丢(平时看见电影里的人,一来情绪,就丢手里拿着的东西,觉得假假的,看来真是这样的),拔腿就跑,不知哪来的劲,一气爬得老远,也不敢回头看,等发觉自己累得走不动了,背上也湿透了,才回过头去看,已经看不到那个人了,我琢磨着刚才到底是不是幻觉。其实后来下山了想,林子里常有割松油的人,不足为奇,定不会是非人的异物,只是人家忽然看见一个姑娘独自在大山老林里,模样打扮又不像山里人,觉得奇怪,或许他更觉得我才是实实在在的鬼。    
    我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只好坐下来歇,不料呼啦啦一声,老大一只野鸡飞腾起来,我的心也跟它扑腾了一通,手心里尽是汗。林子里静得出奇,我感觉自己的耳朵能像孙悟空一样旋转自如,妖魔鬼怪的嬉笑怒骂尽收耳内,我不敢再坐下去,赶紧提脚上坡,上边的松针越来越厚,坡也越陡了,我心里慌急,脚下就老打滑,有时候就整个人扑着地滑了下去,好不容易抱到一棵树,我蹬着脚努力爬起来,像猪八戒用钉耙挂在镇元大仙袖口的挣扎,可这儿没有“猴哥”可以救我。一番张牙舞爪的折腾,终于找到那条熟悉的老路,路在山顶上,光明美好,登时又回到人界一般。    
    我不敢离这条路太远,一条坡下去或上来没多远就赶紧又回到路上来。后来,兰花一多,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开始乱窜,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采草采得起劲,眼里心里都是草,胆子也大了。不过我发现每次不管我怎么乱走,总是会绕回那个有一个废转播塔的山顶,我已经两次莫名其妙地回到那里了,这样让我放了心,迷路是不怕的了,开始还用心记路,这下全不放在心上了,只顾埋头跟着兰花走。    
    在我打算回去的最后,在一个坡脚的灌木丛里发现了成窝成窝的兰草,我赶紧往丛里一钻,结果越往里边越钻发现草越多,我心里着急又兴奋,剥起花苞来手指头都不利索了,灌木丛又比树林来得低矮密匝,我只好返祖到爬行动物阶段,但显然已大不如我们的老祖宗了,跌跌滑滑,勾勾搭搭,等我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时,天色已开始发暗,我衣冠不整,头发蓬乱,表情兴奋,这下若有人在那儿见到我,不以为我是鬼就认为我是妖,再不然也起码是个夜叉。我提了口袋,往坡上爬,山林里只有啄木鸟在一阵阵地敲着树木,发着笃笃的声响;偶尔也有夜鸦子唧呱地飞过。这次我的方向感很好,很快上了坡顶那条熟悉的路,在顶上听得到隐隐的松涛声,远处有人在放声吆喝,呕呕的喊声回荡在山间。我把口袋往肩上一搭,啪啪啪地一脚往前冲,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抬头看天上的月牙已经明朗起来了,咬咬牙爬起来,一动起来屁股就没那么疼了,我又开始箭步如飞,风唰唰地在耳边擦过,路边的林子黑暗幽深,感觉亦真亦幻,仿佛爱丽丝在仙境里,不过我可不敢漫游逗留,只顾飕飕地往前冲。    
    等我一气冲到大路上,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我看见了县城的灯火,美丽的星星和月牙静静地在头上。我又回到人间了。    
    走进灯光,看见悠然而行的人们,听见他们说晚上吃酸汤火锅涮白菜豆腐,我像做了一场梦。    
    后来听他们说起山上的各样鬼故事,还说有时候像前边有什么引着,老是会回到一个地方,我想起那次上山的景况。从此再不敢独自上山。


第二章岁月如兰(5)

    买花记    
    兰花刚打苞时,卖兰花的还只是一些散兵游勇,他们挑着兰花神出鬼没,不知什么时候来去,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去,他们是“神龙首尾皆不见”,我只好鬼子逮八路一样跟着他们打游击,一段时间窜下来,大概明白了“街头混混”是怎么个回事,晓得了“无业游民”是什么个滋味。人在街上走,眼里只有兰花,见兰花就逮,有时候真想耍赖一样的“我只看见兰花没见你”,抓起兰花就跑,但显然有贼心没贼胆。有时候也很像关卡检查员,但这样的检查员可不止我一个,虽然买花的也还都是些散兵游勇,可放冷枪比阵地战难估摸,这就增加了“工作的难度”,要赶在别人之前把好花淘到手呀。譬如有时在一堆花草前兴致勃勃地挑,忽然听旁边的人说刚刚有个人在这边买走了如何如何的一兜草,便缠着那人把经过详细说出来,一般说的那人并不知道那花的好处,他那样淡淡地说来,可听的人可是要心痛起来了。    
    刚开始“检验员”还可以剥花苞,那种感觉颇有开彩票的意思,但之后,买花的马上拒绝提供这种无偿的彩票服务了,那就摸花苞吧,拿拿捏捏,再翘起叶尖瞅瞅、摸摸,敛着眉头琢磨琢磨,很专业很权威的模样,感觉有点儿戏就买了来,剥开——这才真是买彩票了。    
    黎平的兰花市场成一些气候时,开泰路的丁字街口不知怎么就成了兰花的集散地,虽然不成规模也没有规矩,但可是热闹非凡。开始大部分是本地的一些花虫,干什么的都有,大家在有工作或无工作之余,到街市上碰碰运气,或也做做发财的梦想,上上兰花的瘾。于是买兰的卖兰的,加上无数百思不得其解来观望的,把个丁字街口弄得人来人往,一派喜气的热闹。本地的花虫就那些,碰来碰去最后都碰熟了。大家大半天在那儿专候下山来的兰花。兰花的花担从丁字街口的三个方向来,花来时,有人说“来了来了”,一伙人便远远地迎了上去,瞅准中意的草,一把抓在手里,拖尾巴样跟着花挑走。挑花的被弄成蚕食之势,嘴里“莫忙莫忙”地喊着,眼睛着急地担心有人混水摸鱼,一句歌里唱的“让我欢喜让我忧”就是这个样子了。只是歌里原本是喜忧拿握不住的女人,雾水飘飘的一些情绪,这里是喜忧可以换来钱的花,关系到油盐菜食漂亮衣裳以至各样时兴电器,很是实际紧迫。    
    到后来,街市上出现了好些外地人。有个东北人因为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出现,我们便叫他“皮夹克”,即便他后来不穿皮夹克了。“皮夹克”有些油嘴滑舌,但又好像很小心很有分寸的样子,仿佛很有“强龙敌不过地头蛇”的自知之明,显然江湖跑得很在行了,才有这样不慌不忙的乖觉。他在那儿不急不缓地东看西瞧,不管买不买都要蹭上一阵子,有心无心地摆摆谱,他说的话听着挺受用,可很多话想来都不大实在,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还很难知道是哪八句,但句句都客气,口气不冲。有些对兰花一知半解的人被他的花花话头唬得很信服,他好似也并不以为骄傲,还是“本地哥哥多包涵”的神气。后来他找了个当地的小男孩做他的跟班,给他提装花的口袋,他走到哪儿小男孩就跟到哪儿,他看花买花,小男孩就一边站着,小尾巴一般追随,这个样子,在众多兰贩里,算是别致的。后来我们叫他“皮夹克”习惯了,便脱口而出当面直呼,他一头雾水,问:“什么什么?怎么你们都叫我‘皮夹克’?”杨认真地解释说:“你在黎平呢,姓皮,名字叫夹克,所以叫皮夹克。”    
    皮夹克是专门跑兰花的,买的都是大品的花,有相对广阔的后备买家。黎平本地的花虫毕竟是小打闹,买不动多少大花。因此他在这儿真是如鱼得水呢,有尝不尽的甜头,因此一个花季要来好几趟。    
    还有个黑面孔的贵阳人,终日穿着一套棕色的衣装,背着黑色的挎包,常常啃着包子转悠,说话行事都有些风火,一激动就挥舞着包子呼叫,感觉像战事紧迫、大军压境。他买了兰花就悄悄秘密地往口袋里装,坚决不给人看,一定数量后就着急地拿到住处去,像是鬼鬼祟祟地去分赃。    
    后来有个浙江人看上去很特别,他推着辆自行车转悠,卖花的街上只他一辆自行车在那儿碍手碍脚,碍自己也碍别人,在这到处是坡坎的小山城他不知要把车骑到哪里去,可能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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