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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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戒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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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先生在家吗?”
    “哦,在家,密司张请进来坐吧!”
    这是沁珠第一次去拜访伍念秋,当然他们的谈话是比较的平淡。不过沁珠回来
对我讲,他们今天谈得很对劲,她说当她看见伍念秋在看唐诗,于是她便和他谈论
到“诗”的问题,她对伍念秋说:“密司特伍近来作诗吗?……我很欢喜旧诗,虽
然现在提倡新文学的人,都说旧诗太重形式,没有灵魂,是一种死的文学。但我却
不尽以为然,古人的作品里,也尽多出自‘自然’的。像李太白、苏东坡他们的作
品,不但有情趣有思想,而遣词造句也都非常美丽活跃,何尝尽是死文学?并且我
绝对不承认文学有新旧的畛域,只要含有文学组成要素的便算是文学、没有的便不
宜称为文学。至于各式各种用以表现的形式的问题,自然可随时代而变迁的。”
    伍,他很赞同我的意见,自然他回答我的话,有些不免过于褒扬。他说:“女
士的议论真是透辟极了,可以说已窥到文学的三昧。”
    我们这样谈着,混过了两个钟头,那时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我觉得应当走
了,而茶房刚好走进来问道:“伍先生不开饭吗?”我连忙说,我要告辞了,现在
已经快七点了。伍他似乎很失望的,他说:“今天是星期六,稍晚些回去,也没有
什么关系的;就在这里吃了晚饭去,我知道现在已过了贵校开饭的时间……”他这
样说着竟不等我的同意,便对茶房道:“你开两份客饭,再添几佯可口的菜来。”
茶房应声走了。我见他这样诚意,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重新坐下,一阵穿过纱窗
的晚风;挟了玫瑰的清香,我不觉注意到他案头所摆的那些花。我走近桌旁将玉瓶
举近胸口,嗅了嗅,我说:“这花真美,——尤其是插在这个瓶子里。”伍听了连
忙笑道:“敬以奉赠,如何?”
    “哦,你自己摆着吧!夺人之爱未免太自私了!”我这样回答,他说:“不,
我虽然很爱这几朵花,但是含义太简单,还是送给你的好——回头走的时候,你连
瓶子一齐带去吧!”
    我不愿意再说什么,只淡淡地答道:“回头再说吧!”可是伍他不时偷眼向我
看,我知道他正在揣摸我的心思。不久晚饭开进来了,我在一张铺着报纸的方桌前
坐下,伍他从斑竹的书架上取出一瓶法国带来的红酒,和两个刻花的白色的玻璃杯,
他斟了一杯放在我的面前,然后自己也斟上,他看着我笑道:
    “这是一杯充满艺术风味的酒,爱好艺术的人当满饮一杯!”
    这酒的确太好看了,鲜红浓醇,装在那样小巧的玻璃杯里,真是红白分明,我
不禁喜得跳了起来道:
    “呵,这才是美酒!在一点一滴中,都似乎泛溢着梦幻的美丽,多谢!密司特
伍。”我端在唇边尝了一口“呵!又是这般醉人的甜蜜!”我不禁赞叹着。但是我
的酒量有限,平常虽是喜闹酒,实在是喝不了多少。今天因为这酒又甜又好看,我
不免多喝了两口。只觉一股热潮由心头冲到脸上,两颊好像火烧了起来,四肢觉得
软弱无力,我便斜靠在藤椅上,伍他也喝了不少,不过他没有醉。他替我剥了一个
桔子,站在我的身旁,一瓣瓣地往我口里送,唉!他的眼里充满着异样的光波,他
低声地叫我“沁珠”,他说:“你觉得怎样?”我说:“有些醉了,但是不要紧!”
他后来叫茶房打了一盆滚热的洗脸水,替我搅了毛巾把,我洗过脸之后,又喝了一
杯浓茶,觉得神志清楚些了。我便站起来道:“现在可不能再耽搁了,我须得立刻
回学校去。”
    

    “好吧,但是我们几时再见呢?”他问。
    “几时呵?”我踌躇着道:“你说吧!”
    他想了想说:“最好就是明天吧!……你看这样美丽的天气,不是我们年轻人
最好的日子吗?……我们明天一早,趁宿露未全干时,我们到郊外的颐和园去,在
那种环境里,是富有诗意的,我们可以流连一天,随便看看昆明湖的绿漪清波,或
谈谈文艺都好……”
    我被他这些话打动了游兴,便答应他:“可以去。”我们并约定八点以前,他
来学校和我同去。我便回去了。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我走到自修室里,只有一个姓袁的同学,她在
那里写家信,其余的同学多半都去睡了。自然明日是假期,谁也不肯多用功,平常
到了这种日子,我心里总觉得怅怅地不好过,因为同学多半都回家省亲去,而我独
自一个冷清清留在这里,是多么无聊!倘使你和秀贞都在学校还好,而秀贞她这里
有家,她每星期必回去。你呢,又有什么同乡接出去玩,剩我一个人落了单,我只
有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行云。想象我久隔的家庭和年迈的父母。唉!我常常
都是流着眼泪度过这对于我毫无好处的假期。——有时候我看见你们那么欢喜的,
由栉沐室出来,手里拖着包袱往外走,我真是忌妒得心里冒出火来,仿佛你们故意
打趣我!
    “但是,现在你可不用忌妒我们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她微微地笑道:“有
时我想家,还要忌妒你们。不过我现在也有朋友了。倘使在你们得意扬扬地走过我
面前时,我也会做出骄傲的面孔来抵制你们的。”
    “你们第二天到颐和园去,一定很有意思,是不是?”我向沁珠这样追问,她
说:“我从伍那里回来的那夜,我心里是有无限的热望,人生还是有趣味的。并且
那夜的月色非常晶莹,我走到楼上去睡时,月儿的光波正照在我床上,我将脸贴着
枕头,非常舒适地睡了,第二天我六点钟就起来了。我先到栉沐室洗过头发,院子
里的阳光正晒在秋千架的柱子上,我披散着未干的头发坐在秋千板上,轻轻地荡着。
微风吹着我的散发,如游丝般在阳光里闪亮。有几只云雀飞过秋千架的顶巅落在垂
枝的柳树上,嘹亮的唱着。早晨的空气带了些青草的清香,我的精神是怎样的愉快
呵! 不久头发已晒干了。我就回到栉沐室,松松地盘了一个S髻,装扮齐整。我举
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了栉沐室,迎面正碰见同班的李文澜,她才从温暖的被里出来,
头发纷乱的披在头上,两只眼睛似睁非睁的,一副娇懒的表情,使人明白她是才从
惆怅的梦里醒来。她最近和我很谈得来。——你知道她有时是真与众不同,在她青
春的脸上,表现着少女的幽默。她见了我便站住说道:“沁珠,你今天显得特别美
丽,……我想绝不是秋天的冷风打动了你的心。告诉我,近来你藏着什么惊奇的秘
密!”
    “哦,一切还是一样的,平凡单调没有一点变动。——不过秋天的天气太诱惑
人了,它使我们动了游兴,今天邀了几个朋友出城去玩,你呢,不打算出去吗?”
    “我吗?一直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今天天气倒是不坏,太阳似乎特别灿烂,风
也不大;这样的时光,正是青年人追寻快乐的日子,不是吗?……不过我是一个例
外,似乎这样太好的天气,只有长日睡着做梦的好。”文澜说着笑了一笑又说道:
“祝你今天快乐,再会吧!”她匆匆地到栉沐室去了。我一直瞧着她的背影不禁暗
暗点头叹道:“这个家伙真有点特别!”文澜的举动言谈,似乎都含着一种锐利的
刺激性,常常为了她的一半言语,引起我许多的幻想,今天她这句话,显然又使我
受了暗示,我不到自修室去,信步走到操场,心头似乎压着一块重铅,怅惘的情调
将我整个地包围住。
    “张沁珠小姐有人找。”似乎徐升的声音。我来到前院的回廊里,果见徐升站
在那里张望,我问道:“是叫我吗?”他点头道:“是,伍先生来看你。”我到房
里拿了小皮包去会他。在八点钟的时候,我们已在西直门的马路上了,早晨的郊外,
空气特别清冷,麦田里的宿露未干,昨夜似乎还下了霜,一层薄薄的白色结晶铺在
有些黄了的绿草上。对面吹来的风,已含了些锋利的味道。至于马路两旁的绿柳,
也都大半凋零了。在闪动的光线下,露出寒伧的战抖。那远些地方的坟园里,白杨
树发出嗦嗦喳喳的声响。仿佛无数的幽灵在合唱。在这种又冷艳,又辽阔的旅途中,
我们的心是各自荡漾着不可名说的热情。
    不久便到了颐和园。我们进门,看见小小的土坡上,闪着黄色小朵的野菊,狗
尾巴草如同一个简鄙的樵夫,追随着有点野性的牧羊女儿,夹杂在黄花丛里,不住
向它们点头致敬。我们上了小土山,爬过一个不很高的山峰,便看见那碧波潋滟的
昆明湖了。据说这湖是由天下第一泉的水汇集而成的。比一切的水都莹洁,我们下
了山,沿着湖边走去。的确,那水是特别清澄,好像从透明的玻璃中窥物。——那
些铺在湖底平滑的青苔,柔软光滑,同电灯光下的丝绒毯一样的美丽可爱。还有各
种的水草,在微风扇动湖水时,它们也轻轻地舞了起来。不少的游鱼在水草缝里钻
出钻进,这真是非常富有自然美的环境。我们一时不忍离去。便在湖边捡了一块干
净的石头坐下,我们的影子碧清地倒映水面。当我瞥见时,脑子里浮起了许多的幻
想,我不禁叹息说:“唉!这里是怎样醉人的境地呵!倘使能够长久如此便好了,
……但是怎么能够呢?”
    “事在人为,”伍他这样说:“上帝制造了世界,不但给人们苦恼,同时也给
人们快乐的。”
    “那么快乐以后就要继之以苦恼了,或者说有了苦恼,然后才有快乐。果然如
此,人间将永无美满,对吗?”我这样回答他。伍似乎也有些被我的话所打击,当
他低头凝想,在水中的影子里,我看见他眼里怅惘的光波,但是后来他是那样地答
覆我,他说:
    “快乐和苦恼有时似乎是循环的。即所谓乐极生悲的道理,不过也有例外,只
要我们一直的追求快乐,自然就不会苦恼了。”
    “但是人间的事情是概不由人的呵!也许你不信运命。不过我觉得人类的一生,
的确被运命所支配呢!比如在无量众生之中,我们竟认识了。这也不能说不是运命,
至于我们认识之后怎么样呢?这也由不了我们自己,只有看运命之神的高兴了。你
觉得我这话不对吗?”
    伍他真被我的议论所震吓了。他不能再说一句话来反驳我。只是仰面对着如洗
的苍空,嘘了一口长气。——我们彼此沉默着,暗暗地卜我们未来的命运。
    这时离我们约三丈外的疏林后面,有几个人影在移动,他们穿过藤花架,渐渐
走近了。原来是一个男人两个女人,那个男人大约二十四五岁吧,穿了一套淡咖啡
色的洋服,手里提着一只照像匣,从他的举止态度上说,他还是一个时髦的,但缺
乏经验的青年。那两个女人年纪还轻,都不过二十上下吧,也一律是女学生式的装
束,在淡素之中,藏着俏皮。并且她们走路谈话的神气,更是表现着学生们独具的
大方与活泼。两人手里都拿着箫笛一类的中国乐器。在她们充满血色的皮肤上,泛
着微微的笑容,她们低声谈着话,从我们面前走过,但是我们看见他们在注意我们,
这使我们莫名其妙地着了忙,只好低了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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