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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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之旅-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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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兄朱星垣告诉我,继母搬到新店的中央新村去了,江述凡与她相处得很好。我听了大为宽心,幸而有老江这种朋友,否则我真无法原谅自己。
  继母一个人在家,见我突然出现面前,她大吃一惊:
  “邦复,是你吗?”
  “是我,妈,我回来了。”
  她停了一下,打量着我,然后说:
  “你回来得正好,我的钱都被你的朋友骗光了!”
  我一听,心想糟了,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为了求证,我再问一遍:
  “你是说江述凡骗了你的钱?”
  “倒也不是骗。。”她嚅嚅地欲言又止,改口说:“他一直打算骗我的钱,其实我哪里有钱?你知道,我嫁给你爸爸时。。”
  我这才放下心来,她的想法我很清楚,她不希望我知道她还有钱。钱是她的命根子,一个没有谋生能力的老人,总会用尽一切手段保护自己。
  “钱的事请不要担心,如果你有,好好存起来,不要动用。。”
  “我哪里有钱?卖房子的钱还债都不够,可怜我一个老太婆,你马大哥也不管。。”
  “妈,我们能不能暂时不谈钱?我刚回来,一切慢慢商量。”
  “是你提起钱的呀!我一个老太婆,哪里有钱?”
  我不得不承认,这次来看她是失策了。在这种情形下,只好用点手段再说:
  “妈,我不久就要回巴西去,我打算在巴西定居,只是回来看看你的。”
  “啊,那你什么时候走?”她显然很高兴。
  “过几天吧,办完事就走。”
  “江述凡说你们的公司失败了,你回去怎么办?”
  “我跟几个朋友在做进出口生意。”
  看她并不关心我的去留,我就放心了,她能不依赖我,对我而言是利多于弊。
  江述凡回来,一见到我真像久别的兄弟一般,忙把我拉到他的房中。先略述了彼此的近况,然后才谈到我的继母。
  “邦复,老人家实在可怜,我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总之,你回来了,我的责任也了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有责任养她,可是她不见得愿意跟我住在一起。加上我还有自己要做的工作,我也很为难。”
  “这点你倒不必过虑,我跟老人家相处久了,知道她是个好人,只是她说的和想的不一样罢了。她应该是有点钱,可以平安地过一辈子,只是你千万不要向她提钱。”
  “我想离她远一点,说不定到南部去。”
  “不可以,别管她说什么,先住一阵子再说,我有好些计划,正好一起商量。”
  原来他正与中影谈一部电影的制作,是以“毛公鼎”为题材,正准备写剧本。既然我在,可以帮帮他的忙。我提起打字机的事,他似乎没什么兴趣,我也就放在一边。
  花了一个多月,剧本完成了,可能是我写得不好,也可能有其它原因,结果没有被采用。而整天萦回脑中的,总是文字与编码的问题,其它的事我都难得放在心上。
  我曾试着找亲友们沟通,由于以往的信用不佳,他们听说我又改行做文字研究,没有一个人赞成。好在目前生活全由江述凡支持,我只要能有些起码的收入,利用闲时一个人也可以自行研究。想来想去,最自由的生活方式应该是写作。于是花了两个多月,把参加嬉皮以迄于得悟的经过,写成《巴西狂欢节》一书。
  老江在文化界关系不错,他看了书后颇表欣赏。但他认为如果我想以写作维生,就应该迎合大众的口味,多谈些嬉皮的生活,外加一些性的描述。不要在书中讨论太多思想问题,否则曲高和寡,连找人出版都不可能。
  我同意他的看法,既然研究中文是唯一的目标,何必顾首忌尾呢?于是我加了些想象的虚构情节,老江找到“道声出版社”答允为我出版。这家出版社是基督教会所办,主持人是殷牧师,他要我站在基督教的立场,以本书作为我改邪归正的见证。
  显然这样做有违事实,我能吗?如果只是为了求生,怎样写都无所谓。但站在写作的立场,我得考虑清楚能不能自欺欺人?
  老江认为不论什么宗教,只要有助于世道人心就好,劝我不要太执着。谈判了很久,大家都觉得这本书很有价值,不应就此埋没。双方各作了些让步,我把书中有关佛教及禅宗的内容删掉,另外加了些含糊的字眼,承认了“主”的存在。书名也被改为《巴西狂欢节的迷惘》,暗示一个人在迷惘中得到“主”的指引,重获新生。
  据老江说,当时有一位刚出道的女作家玄小佛,“道声”打算把她捧成琼瑶第二。有人在看了我的书后,则打算捧我。先决条件是我得写些大家能接受的故事,我考虑之下,觉得不值得,我不想做一个通俗的文学作家。我知道得很清楚,如果要精益求精,一个人不可能分心两用。再若书写成功了,就会被出版商、读者牵着鼻子走,忙得不可开交。那么我的目的呢?怎么可能还有闲暇从事中文研究?
  书出版后,据说“道声出版社”里有位人士认为书中性的描写太大胆,有违他们出版社的宗旨,因此取消了广告等促销活动。结果这本书并没有给我带来预期的效果,以写作来支持研究的想法,显然是行不通。
  继母看出我没有回巴西的打算,且跟江述凡走得很近,又开始游说我结婚,找个正当的职业。她说只要我结婚成家,她就给我买房子,买汽车,而且比马大哥的还要好。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马大哥已经回台湾了,在某单位服务。
  她的那位德国媳妇素有洁癖,每次继母到她家去,她就当继母的面,先在沙发上铺一层布。如果继母要抽烟,她就会捧着烟灰缸,在一旁等着,有一点烟灰了,她就去清洗一次。她甚至不让继母与孙子亲热,说会传染疾病。
  继母把她恨得牙痒痒地,看来看去,我还有个优点,就是未婚。她老实对我说,马大哥是天下第一,我则居次。既然德国媳妇绝了指望,如果我能讨个她喜欢的媳妇,即使隔了层肚皮,也不离谱了。
  谁叫我许了愿呢?她是我的继母,我如果不能先救她脱离苦海,还奢谈什么“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空道理?成家结婚,迟早难逃这一关,若要保持清净,何不出家做和尚?我的目的既然是中文打字机,其它的都可以施舍。
  我对继母说,任由她帮我挑,只要她满意,我决不多说一句。
  “那怎么可以!是你讨老婆呀,当然要你喜欢。”
  “妈,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能生那样好的儿子,当然能找到好的媳妇。”
  于是,她开始为我物色,我则心不在焉地扮演着乖宝宝,相了几次亲。每次回到家,继母便开始问我,我也同样的回答,差不多总是类似的模式:
  “这个女孩子你觉得怎样?”
  “很好,你喜欢就行。”
  “你这个傻孩子,又不是我娶媳妇。”她笑了起来。
  “可是,她要侍候你呀!”
  “所以我一直对你爸爸说,你的心肠最好,可是你爸爸……”
  “这女孩你满意吗?”我赶快打断她。
  “你看她的手,细细嫩嫩的,娇生惯养!我侍候她还差不多!”
  前后大概看了四五双细细嫩嫩的手,我很内疚,满足了继母,却害了别人。这不是我的私心吗?我怎能任一些待字闺中的少女,眼睁睁的让一位陌生人挑精择瘦,却又从此一去杳然!
  同住新村的一位易伯伯,在父亲任职湖北民政厅长时,曾为应山县县长,与江述凡也有亲戚关系。他看在故人面上,对我继母照顾有加,我也曾去致谢。他的长女常来我家打牌,过从甚密。我则全心一志想着我的编码,其它一概都不注意。
  有一次,他们正在搓麻将,突然大门被人捶得咚咚作响。我开门一看,一个小鬼,楞头楞脑地一直冲到厨房去,打开冰箱,拿出水瓶,对着嘴便咕噜咕噜直灌。喝完了连冰箱都不关,一溜烟又冲到外面去。
  怎么会有这样没有家教的孩子?虽然我儿时也很淘气,自己印象所及,却不曾到别人家中撒野。这种孩子不好好管教,将来长大了,积习已深,岂不遗害社会?
  过了些时,继母很慎重地对我说:
  “邦复,我先警告你,易家的姑娘是个寡妇,你如果跟她结婚,我就和你一刀两断,永远不跟你往来,车子、房子也别想了!”
  看她煞有其事的样子,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易家姑娘?是打牌的那位吧?我不认识呀!再说,她言下之意好象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贪图她的房子!车子!
  “妈,我说过娶媳妇由你选,易家姑娘是谁我也不知道。再说房子汽车我并不想要,如果妈不要我住在这里,我可以立刻搬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易家姑娘很喜欢你。我怕你一时胡涂,和马大哥一样,讨错了老婆,我就白疼你了。”
  “易家姑娘是谁?我连认都不认识,你想得太远了。”
  “就是易伯伯的大女儿,我是好心告诉你,自从你回来后,她就常常来打牌。她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像土匪一样的小孩子,脾气坏得不得了。她第一次结婚就是私奔的!我不许你跟她来往,我一个老太婆,一个人轻轻松松,每天打打牌,多舒服。到时候家里多一个小孩子,吵都要把人吵死,我找那个麻烦做什么?”她越说越气。
  我总算明白了,要渡尽地狱众生,必须知道地狱何在,而地狱就是人间的生、老、病、死。人怎能避免生命的这些历程呢?我的继母只是一个平凡人,像她这样的世上不知还有多少?即使我以毕生精力使她无忧无虑,并且还有通天的本领,不会伤害到别人。难道这就是我的目的?难道我的大悲愿心,只是服侍一个人?
  我必须先让她安心,很显然她并不希望我成家,但她却不能这样说。主动权在我,为了不使她为难,我来做不孝之子吧!
  追求人生真理,原本就必须独自一人走完这漫漫的长路。她不愿意依靠我,岂不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大好良机?为了避免社会的责难,最理想的方法是让她做抉择。目前情势极为微妙,正好由我运用。
  每一个犯错的人,都有千万个自我辩解的理由,其实个中只有一个正确--愚昧!人常在追求的过程中忘了真正的目的,虽然以手指月,看到的却还是手指,以致糊里胡涂越陷越深。
  我决定与易家姑娘结婚,果然一如所料,我成功地逃离了一个桎梏。也如此这般地,又陷于另一个更深更大、更难以自拔的牢狱中。
  婚姻这档子戏码,从古到今上演不缀。导演是冥冥中的生命主宰,男女演员被一厢情愿的假设冲昏了头,接着好戏连台。直到人神智清明,才发现已落溷秽之中。
  我的剧本与他人没有多大的分别,演出时也一样乏善可陈。我太自以为是,认定自己有无匹的理性,绝不致让婚姻成为前途的绊脚石。更何况要了解人生,这段险阻也必须通过。万一我没顶其间,那也是修为不足,再期来生吧。
  剧情一如肥皂剧,反来覆去,整整十年。在心焦舌敝之后,我终于认识到了真相。人生宛如一根纤细的蛛丝,下面悬吊着沉重的猎物,风吹草动,摇摇欲坠。人从蛛丝上感到阵阵颤动的讯息,不然而然,脑海中便泛起各种起落的念头。
  蛛丝的另一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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