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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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 第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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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的身体。”
“你……说什么?”张金强迫自己认为是听错了。虽然早就想到有可能如此,但她还是无法接受。而且,张礼然语气里的淡然和放松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像是更为了加剧这种匪夷所思,张礼然又一字一句地说:“我的第一次,你说让我给男人的第一次。以后不准再拒绝我了。”
听到这个确凿无疑的答复,张金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想都没想就扬起了手。意识到自己还握着菜刀时,张金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寒光的影子残留在视网膜上时,数以千计的神经元们就已经飞速地接力将终止动作的信号从大脑传递到了指尖。张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上的刀向身侧的门洞甩去。菜刀撞到瓷砖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叮,听上去却无比清脆。 
张礼然先是懵在当场,而后突然“哇”地哭起来。看着刀刃逼近的那几毫秒间,张礼然只觉着自己大约就要这么死了。差点酿成血案的张金自己也吓得不轻,已经空下来的右手还一个劲地发抖。尽管心还在气着恼着茫然着,身体却先它一步做出了动作:她想抱住张礼然。
张礼然方才的形容很对。身体。身体。身体是架奇妙的机器。张金极其佩服设计并制造它的造物主。他的算法真是绝妙,运行时间如此短。若是再长一点,早已是惨剧收场了。至于争执的起因,张金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现世报。她因为看过博客,担心张礼然有一天会想回归正常生活并为现下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所以才说出把第一次留给会有未来的人这种话。毕竟,很多男人还是很在乎这点的。谁能想到,那家伙竟直不楞登地执行了这一指令,而且是为了打消自己的顾虑。多么讽刺!
说到底,这些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张金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去诟病。这种憋闷的心态让人又痛苦又烦躁,于是所有的混乱情绪都化作了泪水从眼里倾泻而出。
两个人抱在一起默默地哭着。锅里的水不知疲倦地沸腾。那原本是为了焯胡萝卜的,然而现在胡萝卜散乱地躺在砧板上,没有人再想做它,也没有人再想吃它。透过梳妆镜,张金看见挂在客厅墙上的电子时钟,心里一片恍惚。5月20日,这个日期,和俞可涵的背叛仅仅差了一天。
为什么这样的变故总发生在五月!
如此漫长的五月,如此令人憎恶的五月。
到了晚上,张金独自呆在卧室里对着电脑发怔。开机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些日子经常监控张礼然上网,并未发现跟林宣赜有任何联系,可他俩偏偏……因为理不清头绪,张金便抱着水杯走到客厅,冲了袋咖啡让自己更清醒些。她没跟张礼然说话,也没看张礼然,但身后敲键盘的节奏陡然慢下来许多。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而没人去打破的静默更加加深了这种诡异。
张金泡完咖啡,又目不斜视地走回去。坐下之后,她突然虚脱地歪倒在椅子靠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方才转身时,余光扫过搁在书堆顶端的手机,心底的窥伺欲竟又蠢蠢欲动。欲望就像是个无底洞,怎么着都填不满。对此,张金感到恐惧。更可怕的是,这个洞里还有着一股吞噬人的怪力,死命地将她往里面拉。
张金抬起自己的手,死死地瞪着它们。手心是一道道错乱的掌纹,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虽然没有张礼然那样修长,但也是一个女孩儿家的手,骨节清晰,指甲圆润。就是这双手,她用它弹奏了千百上亿次琴键、拨弄了千百上亿回琴弦;她用它牵过张礼然的手、摸过张礼然的头、抚过张礼然的身体……这双手,她娴熟自如地用了二十五年,从没想过有一天它们会不听话。时至今日,张金已经快控制不住这双手了。它们就像是魔物,拖着她向险恶的欲望深渊滑去。
想到傍晚时的场景,想到差点就伤到张礼然的那道寒光,张金仍然心有余悸。她又怕又恼,恨不得那把刀从厨房飞过来,砍掉这双孽障。可惜菜刀没有那种能耐,张金也没有那种勇气,所以她只能靠剪指甲来发泄心中的苦闷与厌恶,并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警示。房间里逐渐被“嚓”、“嚓”声占据。每剪掉一片指甲,就相当于是消灭一桩烦心事。
然而还是觉得难过,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惋惜。背叛,张金不明白她的人生里为什么总是背叛。有那么一阵子,张金都恨不得自己往后再不碰感情了。这样的话,起码她的情绪可以走得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一不小心,指甲钳剪下一块肉来。十指连心,钻心的痛让张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下一秒,张礼然冲了进来。有血从伤口涌出来,顷刻间把整个指尖都染红了。看到她手上的血,这丫头慌慌张张地问:“阿金,你是不是很痛?我、我给你找创可贴去。”听到这话,张金望着跑出卧室的那个背影,泪水逐渐在眼眶中堆聚。她轻轻地在心底问:然然,你是不是很痛?
她记得自己的第一次。是高二那年的暑假。离别在即,向来沉稳的男孩头一遭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但她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在年少气盛的冲动中,她感觉到透心拆骨的痛,同时也感觉到他想在自己的身体和记忆中留下烙印,以期在不远的将来能够继续与自己的人生并行。随即,记忆切换到大二时的中秋夜。学校绿柳坞旁的小树林里,浓郁醇酽的桂子香直往鼻子里钻,撩人得很。中天一盏玉轮,向人间铺洒着皎皎清辉。花好月圆,云尤雨殢,可是还是痛。俞可涵并不是第一次为之,她也不是第一次为之,但荒疏已久的身体还是不可抑制地痛。
再然后……罢了罢了,都是与此无关的痛苦,虽然割心却不值得一提。张金用指尖在桌上胡乱画着,似乎在勾勒苦痛的形状。自己尚且如此,张礼然那么怕痛的小孩,又如何能承受?看林宣赜送她回来的样子,想来是很难受的。可这家伙回家后也没怎么休息,只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咬紧下唇不说话,也不道歉。
然然,你都是他的女人了,你为什么会痛呢?你有什么理由痛呢!
张礼然拿着白药创可贴回来,看到张金泪流满面的模样,更是乱了阵脚。印象中,这一年多来,张金好像就只在俞可涵结婚那天哭过一次。她一直以为张金很坚强,很乐观,什么事情都能巧笑嫣然地对付过去。但这都只是表象吧?张礼然呆愣在原地。她忽然意识到张金是多么珍视自己。但不知好歹的自己还一直错怪她,并对她横加指责。作为回报,张礼然捏起张金流血的指头,放进嘴里轻轻吮着。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细菌什么病毒了。口水是最好的杀菌剂,而她只希望这样能缓解阿金的疼,哪怕只能起一丁点作用。
张礼然含糊不清地问:“阿金,还痛吗?”张金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张礼然,良久才哽咽道:“我身上痛,心里更痛。”听她这样说,张礼然更加难过,手足无措地弯下身子想去抱她。张金闪身避开,戒备地盯了对方好半天,才别过头无力地说:“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张礼然彻底呆住了。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于是张礼然只能默默地退出房间,小心地带上门,留给张金一室清静。
张金再没心思上网,于是合上笔记本电脑,恍恍惚惚地走到床边。她瘫倒在床上,天花板旋转地悬浮在眼前。灰白的背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出现了一条大大的裂缝,穿过位居正中的圆形顶灯,蔓延了天花板的大部分地方。
这条裂缝是新近才出现的吧?张金揉了揉眼睛,试图确认它不是自己流泪眼花而出现的幻觉。然而不是幻觉。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正如她与张礼然之间已然出现裂痕的感情。脑子很乱,积压已久的问题都一窝蜂地涌进脑海。让张金无法招架。是太痛了吧?是太痛了,也太累了。张金很遗憾她刚才下肚的咖啡并没有发挥效用,反而化身为强力安眠药,将她连拖带拽地扯进了深沉的睡眠。
夜里醒来,张金发现窝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张礼然。她不知道张礼然什么时候上床来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抱住这丫头的。这种动作好像已经成了潜意识里的一种习惯。然而,一想到几个小时前,怀里的这具身体还在别人身下曲意承欢,极尽绸缪,张金的心里就硌得慌。硌归硌,可她仍然不舍得撤开手。她生怕一松手,怀中的人儿就如轻烟散尽,再也抓不到,握不着。
让时间来平复这些介怀吧。张金对自己如此劝道。没有办法,爱就是这样,也许说穿了,就是要一切的包容——包容一切的失望、失败,以及背叛。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苛责张礼然什么。林宣赜是张礼然爱了六年的人,林宣赜是张礼然最重要的人,林宣赜是能和张礼然有未来的人。他是男人,所以他和张礼然的一切都是正大光明顺理成章的。便连她自己都打心底地认为,张礼然的名字,就应该同林宣赜的名字放在一起。
黑暗中,张金忽然有种模糊却笃定的感觉。她明白自己马上就要失去张礼然了。失去,这个词就像一个巨大的痂覆盖在张金的生命里。她反复地告诉自己,这一次,其实压根就没有得到,所以也无所谓失去。因为已经预见到了结局,张金怜惜地看着怀里的人,将张礼然抱得更紧了。她欠起身,轻轻吻了吻这个小丫头的肩,并且在靠近腋窝的隐秘地方留下了一个印记。可是它也存在不了多久。只消几天,这个印记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演进以及身体的新陈代谢消失。
所以,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刀头舔蜜】“佛言财色之于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佛说四十二章经》

   



第77章 殷鉴不远
夜长,梦却不多。
中途醒过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张金脑中盘桓着许多想法,只是太过混杂纷乱,反而一样都瞧不清楚。在这其中,有件事突兀地清晰起来,从乱糟糟的背景里杀出一条血路,惊得张金出了一身冷汗。
生气依旧,但有些事还是要关心的。张金连忙把身边的人摇醒,问她当时有没有做好措施。得到肯定答复了,张金却仍不放心,生怕她只是含糊地应一声,因而又追问具体是什么。张礼然困得要命,再说,那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想再提。张金大半夜的把人叫起来,还一个劲地问这问那,她就不是很高兴了。
张金瞧出了对方的不耐烦,不自觉就提高了声音:“我是为你好。你们要是一时冲动,现在赶紧吃药!”她用食指尖点着另一侧的手腕,跟张礼然讲,“事后72小时,还来得及!”紧急避孕药伤身,但总比到时候去刮宫好吧?不过话说回来,万一不幸中标,也别随便去做流产。很疼的,还会有后遗症……张金唯恐遗漏了什么,干脆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列了一遍,提醒这丫头千万注意。
张礼然等她絮絮叨叨地说完,才开口道:“我没那么傻,怎么可能把自己置于那种悲惨境地?”
被这么一说,张金突然着恼了。张礼然不是不知道自己流过两个孩子,言下之意,莫不是说自己很傻?张金一片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这会儿还要被掀起旧伤疤。“行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她翻过身背对张礼然,眼泪就这么冒了出来,仿佛昨日的委屈还没释放完毕。哪知,身后那声音依旧硬邦邦地传进耳中:“你是不是什么东西都有?如果我刚刚的答案是‘没有’,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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